东京的盛世繁华与小镇的清幽恬然,都被一条四车道宽的柏油马路轻巧地串联起来。
马路两旁是横平竖直的耕田,淡黄和浅绿色错落相间铺开。风攀越山岗懒洋洋地吹过来,系在车窗把手外面的飘带波浪似的抖动,分不清到底是因风而动还是因车而动。
大抵是因为正在驶离东京雨区的缘故,天色越来越亮堂,麻生真倚在车座上,看着青灰色的积雨云被棉花糖般的白云轻轻推开,露出背后的熹微晨光。
今天的司机大叔看着搭车的麻生真有些讶然。一半是因为以往最守时等候早班车的小姑娘破天荒地迟到了,另一半则是因为跟在麻生真身后的许朝歌。
大叔大概是把这家伙当自己男朋友了吧。
麻生真有些无奈又赌气地盯着霸占了自己靠窗座位的许朝歌。
古早言情小说里,灰姑娘救了被仇家追杀至重伤的霸道总裁,于是两人相知相爱的套路虽然屡试不爽。但真等到麻生真在现实里撞上了这类似的一幕,她的第一反应除了报警还是报警。
可她不敢报警也不敢带着许朝歌堂而皇之地走进警察局。
毕竟对方刚刚赤手空拳把一队全副武装的机车暴走族打得生死不知唉。
要是对方发现自己有报警的想法会不会凶性大发,一怒之下直接让自己血溅五步?
因此麻生真只能顶着团成一团的外套尝试着问:“何かお役に立てることがあります?”
“hello,mayihelpyou?”
“你好,我、帮你?”
但纵然麻生真搜肠刮肚使出了百般解数只差汪汪叫或者喵喵叫了,可惜许朝歌自始至终都凝视着她不为所动。
黔驴技穷的麻生真试探着后退一步,许朝歌就踏出一步。
最后她只能接受自己被人“挟持”的现实。只是这“劫匪”有够衰的,连车费都是自己掏的。
“等到家让奶奶报警吧。”麻生真捂着脑袋想,“但他会不会攻击奶奶啊?自己怎么一时鬼迷心窍习惯性就上了回家的公车呢?”
“应该不会吧,毕竟要不是那群没长眼睛的暴走族先挑衅他,他好像不会搭理人的,那严格来说应该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咯!”
“如果他让我以身相许怎么办?我抵死不从会不会被他先xxoo再ooxx啊?唉,其实这家伙是真的帅,像钻石一样布灵布灵的。”
“唔,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埋头在臂弯里的麻生真小脸通红,以动漫的形式展现大概是原地化为蒸汽机,头顶滚烫嘟嘟冒烟。
许朝歌并不知道旁边少女心事的百转千回,他把头搁在车窗玻璃上闭目冥想,经过半夜时间,被极诣强行塞进自己脑袋中的记忆不仅没有被舒缓反而如一锅沸腾的卤汤般愈演愈烈。
幻听、幻视、画面叠加。
无数道声音齐声颂唱之下,他的真名都仿佛模糊了。
他杀死黄沙中的雄狮!
他杀死神兽芬巴巴!
他杀死众神的天之公牛!
那些人赞美他,女神宁松之子、乌鲁克的统治者、伟大的万王之王、苏美尔人的君主与英雄——吉尔伽美什!
许朝歌许朝歌许朝歌!
他在心中向那些颂唱者咆哮出自己的名字作为宣战与回答,猛然睁开了双眼从座位中直直站起。
没有颂唱也没有赞美,耳边的声音只剩公车引擎有气无力的呻吟喘息,细碎的鬓发被风吹起又落下。
一旁的麻生真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做噩梦了吗?”她有些担心地问,先是用的日语,然后是英文,由于掌握的中文实在有限,说到一半她放弃了,重新用英文问了一遍,“你做噩梦了吗?”
从东京往小镇去的早班车很是空旷,除了后座上的他们二人,前面车厢里的三两名白领打扮的男女都靠在车座上补觉。司机大叔正专心致志地抽烟,没有人发现这突兀的一幕,只有老旧的座椅随着一路上的颠簸而轻颤。
许朝歌缓缓坐回座位上,没有回应麻生真的关心。
他垂头把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像是一头在争夺首领中斗败了的孤狼。
和门阀两位混血种打。
破解布下的炼金杀阵。
挨个把源稚生他们锤翻在地。
最后收拾干净暴走族。
中间还放了若干次审判。
经历多场战斗,许朝歌本就已经风尘仆仆了,卡塞尔学院材质上好的校服经雨水浇透又被高热的体温烘干之后,板结出一块块的污渍。
而脑海中两股记忆交织对撞,更使得他狼狈而茫然。
这幅模样落在麻生真的眼里,令她本能地生出一份对许朝歌柔软的哀怜,这一刻女人的温婉暂时压过了她对怪物的清醒认知。
她试探着伸手抚摸着许朝歌的后背,接触到肌肉群的一瞬间,麻生真以为自己摸到的是一块炽热的钢板。但她没有移开手掌,而是轻声唱起了童年的歌谣。
“去吧,孩子们。
去采野蒜,去采野蒜。
在我去的路上,芬芳的橘花。
上枝因鸟栖而凋零,下枝因人采而稀疏。”
许朝歌绷紧的后背肌肉在麻生真的安抚下逐渐舒缓下来。他直起身向对方点了点头致谢。
哼唱着歌谣的麻生真看到这一幕,眼神陡然明亮起来,能交流那最好不过了。
“你能听懂日语吗?”她问。
犹豫了一下,许朝歌还是点了点头。当初和路明非鬼混在一起时两人上网找资源百无禁忌,衰仔都能靠着动漫和各位老师的熏陶,被网友赞叹一句“君は日本语が本当に上手です”,他许朝歌自然也行。
等等,路明非又是谁?他的唯一挚友不应该是被创造女神制造出的恩奇都吗?
“你是脑袋痛吗?”细心的麻生真从许朝歌略显挣扎的面部表情中发现了端倪,“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干脆就不要再想好了。”
麻生真稍微向许朝歌贴近了一些,原本就能闻到的隐约花香瞬间真实可感。
仿佛有一朵纯白的小花就开在触手可及的枝头。
许朝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不能说话,他为什么不能说话都有些记不清了,大概说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哦,你不能说话吗?”麻生真看着许朝歌的眼神又变了。
许朝歌在她心中的印象从一开始是怪物、降格到劫匪、再到难以交流的铁壁男、现在大概是可怜的残疾未成年人了。
“你是不是失忆了?”把从许朝歌出现到现在,所有的表现叠加在一起,麻生真大胆地做出了假设。毕竟连徒手扔机车这种操作都出来了,加上一个“失忆”的标签也不算太离谱,《花样男子》各国改编版从车祸到晕倒再到失忆应有尽有。
“你想去哪里?需要我帮助你回家吗?”麻生真没太敢提送许朝歌去警局的事,毕竟人家看起来是失忆又不是真的傻,她只能迂回着试图把这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甩出去。
许朝歌望着眼前里时而是白色兔子、时而是女生模样的麻生真,轻轻摇了摇头。
在他不时闪现的幻视里,源稚生是公牛、般若是蛇蟒,驾驶位上的大叔是头肥头肥脑的大白猪,而白领乘客则是狐狸以及老鼠。
相比起来,还是兔子更可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