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烟尘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开了,火焰形成一道完美而致命的赤环向四周推开,赤环边缘静默地烧灼着空气,透过高温气体看过去,站在圆心的两人身影有些扭曲晃动。
金属大门熔融出圆润的弧度,红黑色的熔融态金属顺流而下,绕过许朝歌流向众人脚下,当中浮沉着满地破碎的弹壳。
射出这些弹壳的枪口此时正在微微颤抖,有人轻轻退后了第一步,之后是止不住地后退。
面对着从火焰与弹雨中走出的魔神,他们忘了开枪也忘了投降,甚至忘了此时应该转身逃亡。
一股如山峦的巨大威严压断了所有人的双腿,又死死摁住了他们的肩膀和脊梁。
“他在山中开凿通道;
他在高原地斜面上钻出深井;
他穿越海洋,穿越那一望无际的海洋到达太阳升起的地方……”
一个领域撑开了,许朝歌左手握着绘梨衣的手掌,右手向前平平伸出指向众人,他轻声开口吟唱着苍凉古老的音节,一如言灵吟唱,没有人能听得懂他使用的语言。
但这语言并非根植于所有混血种血脉中的龙文,而是来自几千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英雄史诗。
他的一双黄金瞳中尽是冷漠的金芒。
这些声音落在持枪壮汉们的耳朵里,仿佛面前瞬间铺展开了一幅望不到边际的黑色画卷,触目所及无数笔墨狂舞如龙,他们看得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跟着吟唱自己根本不懂也不曾听过的歌谣。
滔滔大河随意流淌,巍峨的城墙在天地间矗立,神殿……神殿前燃起的火焰中传来哀嚎,神殿底下是白骨累累。
一具又一具身体匍匐倒地。
与言灵·王权施加超重力,使得被作用者血液逆流、不得不跪拜不同,此刻跪拜者神智清醒,却在许朝歌的吟唱中不由自主地涕泗横流。
“他擦亮整个世界,追寻永生;
他战胜绝对的力量,找到身处远方的乌特纳匹诗提……”
细微的裂痕在所有跪拜者的面颊上蔓延开来,划穿皮肤、划穿血肉、划穿骨头……血液从四肢百骸的所有伤口中迸溅出,落入燃烧的赤环中吱吱作响。
身体正在逐渐龟裂开来的剧痛让所有跪拜者颤抖,但颤抖中应和的高歌越发响亮。
在矢吹樱搀扶下走到一楼的源稚生愣住了。
作为蛇岐八家最强斩鬼人,他曾经目睹过无数血统失控的混血种犯下种种恶行,事后现场犹如血肉地狱的也不在少数,但从未见过如此虔诚而血腥的场面。
许朝歌以血肉作画,活生生描绘出了一卷《地狱变相图》(古画其实并不可怕)。
“这个人重建了被大洪水摧毁的文明;
建立起宇宙的新秩序;
谁能媲美他威严的声望?
王——是我!”
许朝歌右手骤然发力握紧,匍匐在自己面前的身体发出撕裂的嗤响,吟唱的合音陡然拔升至最高点又戛然而止,跪拜者身体四分五裂,道道血箭飙飞。
违逆者自当死尽。
在他怀中绘梨衣听见声响想要回头,许朝歌收回右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他低声说。
绘梨衣果然很听话地拉着他的手没有放下来。
他转身想要离开。
风声中传来锐响,许朝歌轻轻偏头,一道刀片化作的流光从他额前垂下的发束边擦过。
谷/span言灵·阴流。
一种略微操控气流的小伎俩。
风衣被随手掀飞,身穿黑色紧身衣的樱随意一抹,指间再度多了数把刀片,她的一双黄金瞳锃亮,想要再度把刀片掷向许朝歌。
暴虐在许朝歌眼底一闪而逝,随后又再度被彻骨的冷漠封锁。
以他的血统爆炸还炸不死他,审判这个言灵在爆炸的瞬间也可以把弹雨尽数切碎,但他没把握能让抱着的绘梨衣安然无恙,所以许朝歌下意识动用了极诣。
吉尔伽美什的记忆再度侵蚀了一小部分,但无伤大体,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中毫发无伤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多,对他的干扰可以接受,甚至他还能借着极诣的作用短暂开口。
如果刚才是《吉尔伽美什史诗》中记载的、最初的吉尔伽美什,那么投掷刀片的樱已经死了。
当然也是因为绘梨衣感受到了风声轻轻摆手,似乎是让许朝歌别冲动,也让樱别再挽留了。
樱将征询的眼神投向源稚生,源稚生沉默地倚靠在墙角,空悬的右手迟迟没有落下。
“绘梨衣真的很想出去玩吗?大家想找你回家找得好辛苦,很多人在大雨里跑了很久也受伤了。”源稚生颓然地说。
听到这话绘梨衣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一路上被许朝歌打倒在地的蛇岐八家人员,对她这位上杉家主来说那也是她的族人,族人拥护族长、族长爱护族人。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她清楚。
比起普通花季少女的叛逆期来说,其实绘梨衣是个很听话的女孩。
源稚生说让她乖乖接受体检她就会乖乖接受体检,让她乖乖呆在家里她就会乖乖呆在家里等着哥哥回来陪自己打游戏。哪怕有时候实在呆不住了,翘家之前也会留下纸条让源稚生别担心。
以往她知道一旦自己离家出走蛇岐八家就会大动人手寻找自己。但是这没关系,自己走不远很容易就会被找回家,在这个过程中伤害不到任何人。
而现在有人因为她的离家出走而受伤了。
绘梨衣想了想,还是回头向许朝歌微笑并点点头。
对不起了,和许君在一起玩的这段时间很开心,许君烤的烧鸟串也很好吃,还没有上完一堂许君的课,真想继续这样下去啊,但我现在应该回家了。
她微微低头,手掌摁在了塑料手环上想要掰开。
许朝歌没有阻拦,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条丝巾绑上了绘梨衣的双眼,免得她看到面前的一地狼藉血腥。
“在服装店里给你买的奢侈品和抓的娃娃还都寄存在歌舞厅的储物箱里,等下记得自己去拿。”许朝歌在丝巾背后打上了个蝴蝶结说。
其实作为蛇岐八家圈养的人形武器,掌控着究极言灵·审判,随意想想看,这种场面对绘梨衣来说都应该十分常见。
但许朝歌还是下意识把她当成了这般年纪里,还在讨论杰尼斯事务所哪个男明星更帅,憧憬白马王子的女孩。
丝巾绑好了,最后许朝歌解开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在女孩双肩后轻轻推了推,任由绘梨衣去了。
两人勉强算是朋友了但也没到能够彼此过问人生抉择的程度,真要把绘梨衣强掳回去大概率还要打架。至于刘扶南把绘梨衣带回去的吩咐,就让刘扶南自己头疼去吧,这家伙分工分得好,结果他倒是什么事没有。
源稚生的决意、吉尔伽美什记忆的侵蚀、绘梨衣的妥协,一切累加在一起让他有些疲惫了。
但愿蛇岐八家能保护好完全不谙世事的绘梨衣。
他揉了揉额角想着。
忽然大厦一楼的广播打开了,音响当中传来沙沙的摩擦声。
随后是一声“bang”的轻响。
是日本梆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