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接近须弥座的一片海面上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蛇岐八家向海水中倾倒了无数的燃油,火海成为了这座海上平台的护城河,延伸到立柱前的冰层被高温融化成白茫茫的水雾,雾气很快又被火焰的温度驱散,每个人的眼瞳中都倒映着血一般的赤红与决绝。
夜幕下,弹链退膛驳壳乱飞,机枪轰鸣弹幕如流,弹头穿透火焰被烧得赤红,在冰层射出熔融的小坑还有迸溅的冰屑。
海中战斗余波掀起的狂潮铺天盖地而来,水面上碎冰互相碰撞发出类似打磨砂纸的声音。
蛇岐八家的战斗人员依托须弥座的地势迅速构建出了一层火力网。以最经典的三排火枪手阵型轮流开火,过热的枪管蒸发着雨水冒出缕缕白雾。
但被炼金药物强化过的尸守实在已经超出了常规生物肉体的极限,它们只需要本能地低头保护相对柔软的口腔和脖颈,然后就可以顶着弹幕向前蛇行,手枪子弹只能在鳞片上击打出璀璨花火,口径的机枪子弹能够半嵌入尸守肌肉中被骨头挡住。
冰层与须弥座之间是人造的火海,大多数尸守群是在燃烧的海水中起伏前进,子弹入水数米就被消弭了动能,细密的空腔与气泡成片浮上来。
单兵火箭筒发射的呼啸声划过头顶,落入尸守群中炸开,猛烈的冲击力把尸守撞进海水中或者压倒在冰面上,但片刻之后它们带着伤口重新逆着弹幕向前,只有被彻底打碎脑袋或者脊椎在爆炸中粉碎的尸守倒伏着无法起身,残存的神经依旧命令肢体发出无休止的抽动,简直像是不死的怪物。
好在被审判领域筛过一遭之后,起码它们的自愈能力远没有那头龙形尸守那样恐怖,如果射击水平足够高超还是能从裸露的创口把子弹送进血肉给它们沉重的一击。
火光把它们的鳞片照出通红的颜色。
和神话传说中的一样,尸守在跳出寒冰之海后又跃入烈焰之海去觐见它们的神明,要把一切阻拦者都撕碎。
如果爆发的不是君焰,只有这种温度的火焰对它们而言只能起到略微干扰。何况还有那些长出骨翼的尸守在低空盘旋,武装直升机舱中喷吐出的金属风暴把骨翼撕碎,但不时也有直升机被尸守撕碎,坠入海中炸成一团火光。
海上的水警船在尸守群的绞杀下已经全军覆没,现在蛇岐八家正在逐渐丧失掉制空权。
如果那些超级混血种腾不出手来的话,看上去这一座平台的陷落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枪火咆哮声中,一只手臂从沙袋上提起了过热的重机枪,左手把几条弹链挂在肩膀上,以手握手枪的方式举起重机枪向尸守群扫射。
“我觉得我现在根本就是《第一滴血》中的兰博,我能把直升机打下来!”恺撒屹立在弹雨中高声喊道,他踩着雨水和海水前进,一脚踏上了栏杆把枪火向下倾泻干净,右手中还握着狄克推多。
身后楚子航沉默地跟上,拉开手雷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在火海中燃放颜色更深一度的烟花。
一波波的尸守还在上浮,当中的矫健者从审判领域逃出试图攀上须弥座。
它们的爪子扣进墙壁中,头顶的同伴被打烂摔落下来就成为了垫脚石,远远望过去这座海上平台四面仿佛生满了密密匝匝的爬山虎。
一只爪子忽然从栏杆下探出,瞬间就抓下了一名机枪手的腿部血肉。
恺撒狠狠把赤红的机枪砸向底下垒高的尸守,双手握刀咆哮着切开了尸守的头骨。
这种烈度的战场上,他已经顾及不到自己的镰鼬了,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心跳声包围着他,耳畔无数雷鸣从云端滚落。
“来啊,来啊。让我帮你们从这具身躯构筑的囚笼中解脱!”恺撒振落了猎刀上的污血,把刀尖戳进尸守的眼眶中一边搅动一边怒号。
其实他说的很对,龙族真的是一种极为冷酷而极为强大的生物,不论是王将豢养的死侍还是这些尸守,死后要承受灵魂被永世折磨的酷刑,也许他们生来不曾犯下过任何罪孽。
或者说弱小,弱小就是最大的原罪。
楚子航没有和恺撒一样高呼,他面色冰冷坚硬,像是一块十万年的冰。比起冲锋的骑士更像一名一击毙命的杀手。
所以他下手比恺撒更为暴戾,手中村雨旋舞起来,割草一般从平台边缘扫过,一步一杀,刀刃切开尸守的肌肤血肉就像切开破败的皮革,试图扑上来的尸守全被腰斩成两截,断裂的身躯在他脚下堆积。
暴血已经推进到三度,此刻的楚子航是比底下任何尸守都更为乖张也强大的龙!
尸守群密密麻麻从平台的四根立柱上爬上来,像是包裹住一块冰糖的蚂蚁。
蚂蚁不会飞但它们可以,到达足够的高度后尸守的长尾狠狠抽打在同伴身躯或者混凝土上,裹挟着雨流和巨大的势能从天而降。
“破!”
龙文被压缩成音节,楚子航释放了君焰,风雨中火焰扫过小半条战线,尸守群被烧成暗金色的骷髅。被波及的机枪扳机和枪管都融化,铁水淋漓烧灼着枪手们的肌肤,在极速分泌的激素作用下他们的神经感受器暂时来不及处理了这种剧痛,等到反应过来时猛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牢牢和机枪粘连在了一起,发力撕开后底下露出森森白骨。
许朝歌挥剑在面前龙形尸守的眼瞳之间切开数丈长的伤痕,龙鳞翻卷碎裂,但这种程度的伤口对体长超过百米的巨龙来说这根本无关同样。
他踏碎脚下冰层闪身后退,双脚在冰面上划出两道长痕,下一刻龙息洪流从天而降笼罩了方才他所站立的地方,冰层被融化,高温在海水中烧熔出巨大的空洞。
无形的压力依旧束缚着许朝歌的动作,如果是龙威的话他可以顶回去,但这更类似某种言灵的力量,像感受过的源稚生的王权,在这样的钳制下,他暂时没办法绕过面前如山峦般的巨龙。
“去帮一下他们。”许朝歌皱了皱眉,喊住了唯一能飞的许白帝,他指了指身后的揉着衣角焦躁的绘梨衣,“把她带上,她的言灵也是审判,割草起来比你更快。”
许朝歌最后还是妥协让绘梨衣参战,楚子航和恺撒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一个言灵是镰鼬,进化后也很难撕碎尸守;另一位言灵是对身体负荷巨大的君焰,即便已经三度暴血又能连续释放多少次?
把精英混血种投放在枪火纷飞的正面战场是明珠暗投,他们更擅长潜入刺杀,这方面任何人类训练出的特战小队都比不上他们。
绘梨衣轻轻点了点头,裹在一身重铠当中的许白帝同样颔首,抓起绘梨衣高高飞起。
龙形尸守喉咙间酝酿着火焰试图阻止,许朝歌和李赤皇两人同时跃起,把长槊和血剑插入尸守的鳞片中,顺着蜿蜒如山脉的背脊向两侧飞奔,在他们身后溅起一人高的血泉。被长槊切开的地方血液在肌肉中流淌被烧成熔岩的颜色,而在许朝歌剑下蛛网般的纹路在龙脊上扩散。
许白帝趁机越过龙形尸守的头顶,把绘梨衣送到了须弥座上坚守的阵地中央。
“退开!”恺撒在绘梨衣降临的第一时间立刻用英语放声高呼,他看见了少女眼中死寂的黄金瞳,那是两汪无风无雨的平湖,湖面下游动着深邃的阴影,静谧得让人心生惶恐。
蛇岐八家的战斗人员放弃了阵地退向下一道防线,绘梨衣静静看着许许多多自己从不曾见过的人和自己擦肩而过,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如花蕊般舒展开来。
她心头微微动了动,忽然之间明白了那些人眼中的意思。
眼神都是相同的:面对死亡本能的恐惧、目睹同伴接连死去的愤怒、为了家族荣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还有对她的期待。
一千个人都对着你翘首以待。
她轻轻向前伸手四指成刀,衣袖落下露出一截皓腕。
代表无尽死亡的领域飒然张开,囊括了目光所及的尸守。
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恐惧的尸守从四面八方扑向她,绘梨衣手刀向前平挥落下,僭越的尸守从中全部被一刀两断,炼金药物的效力激发到最大程度想要再度缝合两截身躯,但这次没有一头龙形尸守来限制她,她也没有就此收手。
审判一遍遍下达,手刀越挥越快,以米字型随意劈砍没有任何剑道大家的风范。同为蛇岐八家传说中的三贵神,但她和源家两兄弟截然不同,她根本不需要经过剑道的锤炼,只需要随意下令,死亡便会以无法挣脱的姿态降临审判罪人。
前赴后继的尸守群在平台上留下的只有高高垒起的尸山,黑色的海水顺着坡度流向四方,但绘梨衣身前却有一个干净的圆,尸守们都被死神的降临震慑了,开始试图绕过这个圆前进,但绘梨衣忽然轻轻拍着手掌张口歌唱。
恺撒听不懂日语,在他耳朵中歌词没有意义,但能够领会到当中旋律的美感,绘梨衣也应和着歌声打着节拍。
气温越来越低,凝结的冰面迅速追上了血水流淌的速度,几分钟之后爬上平台的所有尸守都被脏污的冰锁住了,冰层顺着四根立柱向下直到触及火海才堪堪停下,须弥座成为了一座反射着探照灯光的冰城。
即便恺撒提前释放了预警,但依旧有蛇岐八家的人员来不及躲闪,当中有的双腿被冰封了,旁边的同伴想要伸手把他拽出来,但脚踝处的骨头齐齐断裂在了冰层里。
歌声中响起凄厉的哀嚎。
绘梨衣停下了歌唱,转头望着被自己言灵误伤的族人,平淡的黄金瞳中浮上了一层淡薄的哀凉。
但这种哀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一股居高临下的漠然给淹没了,一股巨大的、近乎实质的威压笼罩了整座须弥座。
绘梨衣发出粗重的喘息,双手抱头痛苦地躬身,一双黄金瞳和老式电视花屏时一样开始走马灯似的闪烁不定,楚子航想要上前查看情况但被恺撒死死拉住了。
平台最中央的扩音喇叭中忽然传来巨大的音乐声,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
在一片死寂的环境中,陡然插入的音乐显得寂寥而怪异,但它还在不停地唱着,让人想到黄昏古堡中独自舞蹈的女人。
绘梨衣脸上的神色跟随交响乐的进行而变化不停。
“别上去,她的状态很奇怪。”恺撒神情凝重地说,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给蛇岐八家的族人打了一个撤退信号,“她的心跳频率忽然变化得很快。慢、快、快、慢、慢……没有规律。准备撤退。”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人群开始悄无声息地后退。
恺撒凝视着绘梨衣背对着人群同样后退,面前从绘梨衣身上散发出的威胁感甚至让他的镰鼬都瑟缩了,他只能和在野外遇见猛兽一样,面对着对方步步后退。
“真是可惜啊源君,我特定为你准备了这么好的歌曲,你却听不到了。”王将说。
暂时失去听力的源稚生毫无反应,两人绕着巨大的绞盘踱步,像是大齿轮咬合着小齿轮转动,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棘手。
但显而易见王将是身处下风的一方,他一身华贵的军礼服在双刀刀刃已经彻底破碎了,露出底下古铜一般的鳞片,被大力斩切过对的鳞片上渗透出血痕,细微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半龙化吗?
源稚生脸上挂着武士的庄重森严,摈弃听力之后用眼睛死死盯住王将的口腔、下颌、眼瞳,甚至没有分出半分余光去观察须弥座上的战况。
“即便是半龙化的怪物,颅内神经被搅碎之后也活不了吧,除非像纯血龙族一样有三颗位置不同的心脏。只要一击的机会……我只要一击的机会!”
源稚生屏气凝神。
而王将依旧在淡淡地笑。
“既然前奏已经铺垫过了……那么,让大戏开场吧。”
他忽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头梆子,却轻轻拍下。
这一刻恺撒忽然捕捉到了潜藏在交响曲中的不和谐音符。
乐曲中梆子声陡然高涨,向着绘梨衣的耳膜狂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