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狼吞虎咽,不时发出猪一样的声音。
炙肉非常的充足,充足到令人匪夷。
周宾怔在原地,看着奴隶们争抢,也拿起了一块,踟蹰了一下,问高焕:“这炙肉是哪里来的?”
紧接着他们眼里开始散发着一种可怕的光,那是极度饥饿的人才有的眼神,像是饿狼一样。
下一刻他们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抢,一整块一整块的塞进嘴里,炙肉香味瞬间在他们口中四溢,刺激着他们的味蕾。
高焕仍是精神涣散的坐在草垛子上,面色惨白。
周宾见他这幅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脸色也变得煞白,颤巍巍地道:“这是人肉!”
高焕没说话,事实上高焕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
周宾凑上前去,蹲在地上,打开包裹,只间里面是炙肉,虽然已经冷了,但还是能闻到一股肉香。
周宾怔住了,草屋里其他五个奴隶也怔住了。
哭了一会儿,旁边的奴隶轻拽了拽周宾的衣角,周宾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熟悉的影子踉跄着推门进来。
是高焕。
周宾失魂落魄的回到草屋子里,他捂着熏黑了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开始痛哭起来。
都怪他!算都怪他!为什么他当时那么懦弱!为什么不敢站出来!害得高焕替他惨死!
府兵把他们撵出去打水灭火,周宾简直疯了一样往林子里头扎,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高焕可不能死!
“走水了!”坞堡后面冒起了滚滚黑烟,几个府兵们提着水桶一拥而上,谁也不知道在着凛冬末的时候怎么还会起火。
周宾自责痛苦,他坐在墙角于众目睽睽之下失声痛哭了起来。
高焕的脸上也都是黑灰,他的眼睛里透漏着憔悴,嘴唇苍白干裂,整个人像是大病了一场。
周宾怔了一下,说:“这是什么?”
周宾立刻扑了过去,拉着高焕的手臂说:“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周宾看见高焕额头上的血,错愕的不知如何是好。
高焕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草垛子上,沉默了一忽儿,才哑声说:“我没事”他说着一把将手里的粗布包裹扔在了地上。
最后也还是没有找到高焕,也没有找到那个圆脸府兵的尸体,他们人太少了,火势太猛了,几个时辰下来已经把这片林子的一半都烧成了白地。
没有找到府兵的尸体,也没有找到高焕的,又或者他们已经被烧成了炭,看不出来了。
是那圆脸府兵的肉。
周围正着急往嘴里塞肉的奴隶同时一怔,肉上的油还正从他们嘴角流淌出来。
忽然间他们都吐了出来,捂着肚子一顿干呕。
周宾将手里的肉扔在地上,上前一把抓住了高焕的衣领,高焕的眼神仍然有些涣散,仿佛魂魄离开了这幅躯壳,没有人能想象出他刚刚做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高焕他也是个人,一个正常的人,甚至是个比他们年纪都要小的小少年。
周宾盯着高焕的眼睛咬牙问:“这是你做的?你吃了?”
高焕没有说话,目光十分呆滞。
周宾拉扯着他的衣领再次厉声问道:“高焕!这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到底有没有吃这肉!”
高焕缓缓的回过神,他看着周宾愤怒通红的眼睛,蓦的,点了点头,异常平静地说:“是,是我做的,我实在是太饿了。”他的眼睛没有波澜,仿佛再说自己吃了一块烤羊肉一样平常。
一时间周宾只觉得五雷轰顶。
高焕拉下了周宾的手,什么话都没再说。
他已经旬月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他也并非是铁打的,他若不吃肉,他根本没有力气纵火,更没有力气在这场大火里逃出来。
他必须要吃点东西。
不是他想这样,而是这个世道逼他如此的。
他看起来镇定无比,看起来不知饥饿,但其实他非常清楚,清楚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了。
草屋里异常的安静,他们这些奴隶又何尝不是呢,吃树皮和吃人肉在这样的乱世里有区别吗,只要能活下去,吃什么不可以呢?
天理人伦在饥饿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屋里始终是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一下。
俄顷,一个人走到包裹边,是那个哑巴孩子。
没人知道那哑巴孩子要做什么。
只见那孩子捡起了一块炙肉,走到了高焕面前,撕开两半,一半递给了高焕,一半放进了自己嘴里慢慢的咀嚼吃了下去。
那孩子的眼睛格外的大,像是嵌在眼眶里一样,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骨头上都跟着起了一层毛刺,非常瘆人。
高焕看着那孩子伸出的手,看着那孩子的眼睛,蓦的,接过肉吃了进去。
这一次高焕没有像上次一样微笑,他的眼睛的神情异常的阴冷。
其他奴隶见此,都纷纷捡起肉继续吃了起来。
只有周宾知道,从这一刻起,什么都变了,高焕变了,哑巴孩子变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奴隶都变了。
将肉咽下,高焕冷静镇定地说:“留在这里,或迟或早,都是死路一条”
其他的奴隶没有说话,但他们都放下了手里的炙肉看着高焕,就像是一群野狼围着狼王。
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清楚林家的这些府兵是什么样的人,清楚自己未来的命运,他们见过了太多奴隶被虐杀,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他们自己。
高焕看着他们,他的声音非常镇定,非常沉稳,他说:“只有离开这里,我们才能活,我们不是笼中任人宰杀的彘豝野狗。”
他说:“我们将以林家的血为酒,林家的肉为食,报昨日之耻,雪今日之恨。”
周宾见此,转身沉声对其他奴隶道:“我们人倍于敌,杀死他们犹如碾死蝼蚁,又为何甘心当这槽间牲畜,被虐杀于林家这方寸之地!”
一个年轻的奴隶问:“那我们该如何做?”
高焕看着他,缓慢的从怀里抽出了一把长刀,是那个圆脸府兵的。
周宾于是对其他奴隶说:“我们还有锄头棒子,现在我们已经吃饱了肚子,而他们刚刚因山林走水此刻正是疲惫懈怠之时,此乃天赐良机!”
奴隶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起身拿起了锄头,没有锄头的拿起了棒子。
……
林家的府兵没有想到会发生变故,对于他们来说这帮奴隶就是任人宰杀的羔羊。
他们有的还正在酣睡,于睡梦之中不知不觉的死在高焕的尖刀之下。
高焕的行动异常的敏捷,脚下几乎没有声音,刀子一横便割开脖子,下手利落干脆,没有半分犹豫。
高焕能听到手下刀子割开皮肉的声音,感受到那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又腥又臭。
但他非常的平静。
“林姷,有时杀人只是最下策”
当他割开最后一个府兵脖子的时候,倏忽间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脸上都是血,手上是血,刀子更像是在血水里浸过一样,但他的眼睛仍然很平静,他将滴血的刀子在府兵尸体上擦了擦,然后漠然地收进了刀鞘。
他收回了那句话。
在这样的乱世里,没有人可以选择善良,他也不例外。
周宾那边的奴隶们也动手杀了几个府兵,同时还活捉了一个,用绳子绑在了木头柱子上。
那府兵破口大骂。
等看见高焕一身鲜血的从府兵住的屋子里出来时,那仅存的一个府兵便无论如何都骂不出来了,眼睛里全是惊恐。
高焕走到府兵面前,其他的奴隶则围在周围,有的身上带血,有的不带,有的恐惧,有的兴奋。
府兵看着高焕,身体簌簌发抖,裤裆间一阵湿热,他尿裤子了,同时散发出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你行行好,放过我,我家里还有老母,没了我,她会饿死的,你放过我,我没打过你们,是董泽,是他们打的你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府兵哭道:“我求求你了”
高焕没有说什么,他弯下腰捡起地上掉落的刀,轻轻握住刀柄,反手割开了府兵的脖子,淡淡地道:“取碗来”
奴隶立刻取来陶碗。
接满了三碗,高焕命周宾分下去,然后举碗道:“今日歃血立誓,以后你们若有追随我者,我当赤诚以待,亲如兄弟,同富贵,共患难,建功立业,得千斤金,封万户侯。”又道:“倘若想要离开,我也不强留,可各自归家。”
他稍加停顿,冷声道:“但今日之事,当缄口不言,若有背叛者,共诛之。”说罢他将鲜血一饮而尽。
周宾大声道:“高焕救我等性命,故我周宾愿追随高焕身侧,鞍前马后,死而后已!”说罢将分下来的一口血喝掉。
哑巴孩子也喝了,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始终站在高焕身侧,眼睛阴沉又执拗。
有五六个奴隶没有喝,高焕也随他们了。
喝罢,高焕将碗扔在了地上,手背一抹,擦掉了嘴唇边的血,但他的手里仍然握着长刀,他低垂着眼帘,看着刀面上干涸暗红的血迹,冷漠地说:“但是有一个人要留在这里,他哪里都不能去。”他这幅冷漠阴沉的样子有些吓人。
周宾说:“什么人?”
高焕走到了那人面前,是之前那个诬陷哑巴孩子的奴隶。
高焕刚抬起刀,那奴隶就吓得抖如筛糠,屁滚尿流。
高焕把刀架在他的肩膀上,阴冷地说:“你可以沉默不言,但不可以嫁祸于人。”他的声音微微压低,凑近奴隶说:“更不可以嫁祸给一个无辜的孩子。”
高焕对其他人说:“我生平最痛恨无耻卑鄙之徒,若有人背叛,下场当如此人。”说着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里,那人当场倒地抽搐,血如泉涌。
众人噤若寒蝉,心惊肉跳的看着地上抽搐的奴隶。
这还不如一刀杀了那奴隶,如此任他在地上挣扎痉挛,着实太过痛苦可怕。
就在这时,那个哑巴孩子站了出来,主动的从高焕手里接过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那孩子没有半分犹豫,一刀捅进了正在地上抽搐的奴隶的心窝里。
鲜血溅了哑巴孩子一脸。
地上的奴隶顿时停止挣扎,死透了。
……
一切都结束了,高焕把府兵储存的食物都分给了大家,并且把几个府兵的肉割下来制成了炙肉,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高焕放了一把火,把林家的这块田垄都烧了。
红色的火光将半边天都烧红了,高焕的脸在这冲天的火光下亦是火红的,寒风吹着他沾血的衣袍,猎猎抖动。
周宾在一旁看着高焕,这一刻周宾能够感觉到在这个少年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高焕冷漠地看了一会儿那熊熊烈火,然后转身带着十二个愿意追随他的人离开了林家这个小坞堡。
周宾和哑巴孩子各自跟在他左右,周宾说:“接下来要去哪里?”他们杀了林家的人,是犯人,晋国绝对是不能待了。
高焕随手捡起地上掉落的沾血的围巾围在了脸上,只露出一双冷漠而又决绝的眼睛,道:“平阳城,匈奴。”
周宾在草屋子里,一听走水他脸色一白,向窗外看,起火的正是刚刚高焕被带进去的那片林子,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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