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儿听到老和尚颤巍巍的声音:“圆儿啊,不怕……”
她隔着水幕和蛋壳,觉得整个世界都离得格外遥远,脑海中相应地同时响起一个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已近气竭,“圆,不怕,……有我!”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在她有生以来的十年,能对自己说话的,从来只有师父一个人。
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她感觉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炙热。
这具妖灵身冷热不知,她见过老和尚贪嘴急着吃烧鸡,被烫得直咂嘴,知道那种焦灼难耐的情绪,就是热。
但她应该更熟悉,那种焚天毁地般的烈焰,这股热力自密不透风的蛋壳里狂卷着涌出,可以隔绝神识的芥子也没能挡住,呼啸一声,自老和尚的袖子里喷出来。
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保护老和尚,不能叫镇妖塔把他抓走了。
宣灵台上的三具女尸蓦地睁开腥红的眼,下一刻,已直挺挺弹身而起。
鬼哭般的厉啸风卷残云,刺破每个人的耳膜,明亮的日影迅速被鬼雾凄风笼罩,宣灵台化作阴气森然的鬼域。
“大胆妖邪,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妄行邪术!”
一声断喝,顾明澄在异变突生的同时,手已伸向背上的油纸伞,“呛啷”一声清鸣,自伞柄处抽出雪亮长剑。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剑风过处,已将悬空呈三足鼎立的女尸,尽数笼于锋芒中。
剑光如道道青影,轻易就撕开浓云密雨般的鬼雾,仿佛漆黑夜幕上划过的雷霆。
三名女尸面目狰狞,额上触目惊心的血肉向上疯狂攀长,顷刻间与头顶的妖花融合一处,大股岩浆有如泉涌,炙热的气息倾泄而下,泼洒向下方的顾明澄。
两张镇妖符自他手中飞出,撞上灼烈的岩浆,炸出更加凶猛的气息,轰然一声,十丈高台向下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之前站在台上的十几个人,足下一空摔了进去。
景玉楼足尖点上一块落石,借力弹身纵向一侧,一臂稳稳攀在岩壁上,手中的困邪符一晃间,被指尖的灵力点亮,弹指打在离他最远的那名女尸身上。
“顾仙长,玉楼来助你一臂之力。”
修为未至筑道期,是无法像顾明澄那样,拥有本命法宝的,除了不具灵性的凡武,似楚辰王这样的身家,大概也用得起低阶灵宝。
灵力方能御使灵宝,然而灵动期的修为经不住那么庞然的消耗,反倒不如他灵动中期,灵骨已然大成的血肉之躯,力量和敏捷上更占优势。
在场众人中,也只他有这个能力,能在筑道仙长与妖邪对战中,略尽绵力。
这位王爷极有自知之明,心思又机巧,三个女尸围住顾明澄,他避开离自己最近的,隔着黄门仙长,朝最远那个招呼。
困邪符沾上尸身,立时化成一道灵索,那女尸蓦地遭缚,两侧散落的长发披在脸上,发丝间透出的惨白顿时扭曲变形,口张至令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下颌已完全撕裂。
凄厉的鬼号杀伤力惊人,穿透顾明澄身周剑气传到景玉楼的耳中时,震得他一阵眩晕,整个人向下滑落一大截,险些跌至坑底。
他朝口中送了枚丹药,嗡鸣不断的脑子这才清醒过来。
由此可见,他适才选择攻击对象,在策略上完全正确。
如此舍近求远,自己的安全便大有保障,若他打的是身前这具,那妖邪转头来攻,还得仙长分神救护,不也是徒增麻烦。
那边的女尸被困邪索压制住,几息内无法脱困,顾明澄压力稍减,向景玉楼瞟来个赞赏的眼风,随后剑锋无匹,向着剩下两个压来。
符咒是灵动乃至筑道期仙人们惯用的斗法手段,顾仙长这一眼赞誉有其道理,困邪符的品阶,比批量制作的镇妖符,价值稍高。
顾明澄心里这么评价:“这小王爷貌似财力雄厚。”
“这黄门仙原来是个穷酸。”这是景玉楼的腹诽。
不过符咒这东西,高阶的比灵宝也不便宜,景玉楼扔了一张,转过脚尖朝着岩壁连踢两脚,随后旋身一转,双腿凌空踩在壁上,另一只手也腾出来。
臂上一道灵光划过,一张红光闪亮的长弓出现在手,弯弓搭箭极是娴熟,不须刻意瞄准,“嗖”声锐响,一道尖端裹着烈焰的箭光飞了出去。
打的还是最远那具女尸,她将将挣脱困邪索的束缚,当胸中了一箭,烈焰蓦地附着上尸身凄迷的白色寝衣,流火轩然荡开,长发扬起,露出颜家二小姐那张已不再美丽的容颜。
景玉楼两次出手,竟都打在自家妻妹身上,亦是不由得脸上一愕,持弓的手微微僵住。
颜若绣便在此时,再次尸变。
发顶之上,原本炙焰凝结的岩浆蓦地向内一缩,重又回到妖花的形态。
那朵鸢尾花由浓黑转至赤焰的亮色,喷涌出的热浪,立刻将下方的尸身融成一滩失了形状的流火。
火海汇成瀑布,向着坑底坠落。
“此邪物以火为力,忌用火攻!”
顾明澄一剑荡开围攻的两个女尸,油纸伞蓦地张开,滴溜溜旋转着飞向坑底,挡住流火倾下。
他分神向下瞥了一眼,眸光微凝,三尸被他挡在坑顶,限制住上下皆不能,怎地下面的鬼雾,竟也那般浓。
这边景玉楼正要收起手上火弓,刚被顾明澄推开的一具女尸,就近扭身扑了上来,被弓上灼烈的火灵,吸引得更加癫狂。
那小王爷在陡峭的岩壁间纵跳腾挪,躲避女尸,看着倒也身手矫健,神情又带点慌乱。
顾仙长只得先朝下问一句,随后身法迅疾,赶上去救人。
深坑底部,又是另一番混乱。
几丈见方的狭小空间里,到处是嶙峋乱石,浓密的黑雾沉沉笼罩,更令此间伸手不见五指。
妖花化成火雨,若没有顾明澄的油纸伞接住,直接泼洒下来的话,那便是好大一锅人肉乱炖。
三个几欲哭晕过去的老大人已然爬不起来,哀号声却依旧中气十足。
另有三四个大理寺官员,正晕头转向挣扎着自救和救人。
两名塔卫只得分一个过去帮忙,端方手心扣着张镇妖符,另一只手在黑雾中急急乱探。
那妖僧落下时就在自己边上,不该忽然没了踪影。
此刻虽目不辨物,然灵动期的塔卫灵窍已开,五感六识远胜凡人,耳中听得几声希希索索,似衣物拖地的声响,鼻端嗅到一股淡淡妖气,立时醒悟,脚下蓦然顿地,炸开一片气浪。
“妖僧,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