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澄听出他话中这份体贴,收敛了些肆意妄为的失态,把自己摆成个调息的正姿,依旧难解颓然,挥了挥手。
“端直,你解释给王爷听。”
“哦哦……”
端直见师父不发疯了,也忙端正仪容,背书一样照本宣科:
“督邪镜验邪灵光分四等,红橙黄青,这是……最末等的青光,代表所查邪魔能力低弱,危害极……”
“嗐,你给我闭嘴吧。”
后脑勺挨了顾明澄一巴掌,把他给打哑了,“还是我自己说……”
因出的是最末等的验邪灵光,他的真元损耗只及半数,两枚蕴真丹下去,已基本回满,这会儿也不打算再借调息掩饰自己的失败了,坦然看着景玉楼,说道:
“恐怕这次是顾某小题大作了。
刚才墙上出的是祭文,你也看到了。之前你给的线索中,三名死者虽不同年,八字余下三柱皆同,都是端阳火时火刻出生,由此,符合祭品属性相通的特征。
顾某因有此猜测,才请神器亲临……”
景玉楼见他措辞严谨,不像端直张口就是“邪祭”,迟疑问道:
“既是生人献祭,这……,当属邪祭吧?……”
接下来的话没出口,既然是邪祭,神器怎会只判末等。
这也正是顾明澄大为光火的原因,却仍是口气强硬地坚持:“督邪镜不会误判,既然验出青光,只能说明——邪气极弱,几乎不足为……”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从他在宣灵台上遭遇邪尸暴起,贪功窃喜以致极力瞒报,为自己争取时间,到现场果然发现邪祭的端倪,宁与其他同僚分一杯羹的遗憾与不甘,再到督邪镜的青光嘲笑一样,一个耳光扇得他几乎找不着北。
他的心情几经起伏,在最终的真相面前,终于承认是他能力不足,道行不精。
然而此时,他受道心牵引,仍在逆流而上。
难解的便先不纠结,顾明澄果断跳过对神器的质疑,线索捋到这儿,他索性顺着继续分析别的。
“王爷所说的三枚赤髓簪一无所获,依大理寺所查人事,府内无人身上有异常火灵。若依旧判定为被外人盗走,或许也与这诡秘祭文一般,来人有专门针对掩盖气息的手段或法宝……”
他猛然抬头,脸上重又有了笑容,对景玉楼道:“王爷可否现在弄来一些南海赤髓,不必太大,指甲盖一点即可,……这东西我之前只闻其名,未曾亲眼见过,不识气息。”
督邪镜已然表明,这只是最末等的邪祭,危害微乎其微,连邪气都难以捕捉。
他一番挫折后,却再无气馁,竟循着凡间办案追凶的流程,依靠凡人官员、捕役的力量,仍要继续追查到底。
他之前在一个世俗朝廷命官的面前,仙人体统尽失,狼狈不堪,却仍能这么快就思路清晰地分析案情。
对此,景玉楼亦不由得精神一振。
“我这就命人找给你,很快。”
他这会儿似乎没把对方当成高高在上的仙,语气与同僚查案时无异,回头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扶风……”
一个极轻的脚步靠近。
“找块南海赤髓来,入宫……,不,回府找王妃,她那儿有,比进宫省事,要快。”
门外立刻响应,有人急声道了句“备马”,景玉楼又吩咐,“外面全体归位,各行其事。”
手下动作迅速,不一会儿,顾明澄已能听见府外马嘶长鸣一声,人已远去。
对于景玉楼不说废话,全力配合的态度,顾明澄满意中尤带一丝欣慰,没说别的,继续分析案情:
“既然是祭品,在台上忽然被触发,说明要么祭主、要么是应契的契主,当时就在附近,那铜佛寺妖僧必有古怪……”
他凝神细思,微眯的双眼中慑出精亮的锋芒,下颌紧绷一字一句道:
“他手上的佛宝,上面绘得,正是妖花!”
屋中两人齐齐一惊,端直一跃而起,“师父,我这就回地宫去,跟端方一道追查妖僧下落。”
顾明澄一点头:“速去。”
就在端直的手已伸到门上之际,那道门像是水波晃动一般呈现虚化,血色祭文又现,这次不再是文字,全然化作一片血海。
于此同时,远处传来梆子声,“咚!——咚,咚!”。
一慢两快,子时到。
……
枭看着小圆儿,微微笑了,原来她真把自己当成天魔祭应召而来的契魔,他昨夜到的时候,似乎正是子时,原来她竟在行祭当场么。
“你说,昨夜你亲眼看见祭礼?交子之时?”
小圆儿双眼精亮,仔细分辨他的真伪。
魔头的伪装也着实精湛,这时候还不肯承认,修眉微凝,那双桃花眼中,第一次流露货真价实的疑惑。
之前几次询问都避而不答,像是他跟这场上古祭礼毫不相干似的,眼下还想拿话来糊弄她,让她和老和尚去顶锅,门儿都没有!
她应声答道:“可不,那会儿我刚巧在颜府,祭礼一起,就有道流星入了东宫,你休想抵赖。”
“来……”魔头朝她招一下手,“过来我看看。”
小圆儿满眼戒备,向后跳出一大步:“我不。”
魔头露出个慈祥的笑,“小妖,不必这般紧张,孤又不会吃你。”
他向前一抬手,妖灵身不可自抑地被他吸过去,小圆儿扭着身子挣扎,魔头的手已轻轻触在她的额前,拇指抚过,眼神格外专注。
“你想干嘛!我,我……”
小圆儿已是气急败坏,觉得这简直不算是他和妖灵身通灵,而是她成了人家的器灵,召之即来,说不让动就动不了。
这魔头被她揭穿老底,是要现在就把她吃了么?
魔头神情沉凝,像是正拿神识探她,半晌眸中微凛,面色转冷,“契书呢?昨晚你接了?”
“什么……,什么书?”
小圆儿惊疑不定,妖灵身猛地一缩,自他掌心脱出,迅速后撤,退到一两丈外,梗着脖子道:
“哦哦,你说那卷血书,我自然是看见啦,一闪就没进颜小姐屋里了。我没拿,我什么都没拿!”
小妖没说谎,他在她身上察觉不到一丝契书的气息,枭的心头缓缓升起一阵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