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灵骨,除了依靠吸纳灵石里的灵气,饮食量也比寻常人大得多,塔中仙人到了筑道期,为免五谷勾起俗欲,影响道心清净,大多都以辟谷丹为食。
不过顾明澄倒不讲究这个,他早年未入塔前,先是得了山野奇人的指点,才入的灵动期,之后也曾跟着老师游历天下,是真正经历过风餐露宿的。
且他的道心就是要遍历艰险才能更上精进,与塔里那些一心清净、靠喝风饮露就饱的师兄们不是一个路数,并不忌荤腥。
“这不早不晚的,哪还有吃的?要不我给你一粒辟谷丹,小王爷养尊处优,这么晚大概连夜摊儿都收了,你吃得惯么?”
景玉楼呵呵一笑,大拇指朝后一比,“临阳城好歹是本王地盘,当尽地主之谊,这个点钟,全城只丹桂坊还做生意,你刚才不是在那儿找到点线索,正好过去看看。”
顾明澄侧目,一脸佯怒,“本使修仙之人,你敢坏我清净?”
景玉楼这回的笑声更大,朝后又指一下铜佛寺:
“托修乙和尚的福,丹桂坊彻夜觥筹交错,夜夜笙歌,却绝对是只卖艺的清雅之地,已成了我们黎都的一大特色,建邺的柳大学士亲口夸赞,曲妙、辞妙,乃是人间风雅。”
齐朝士族一向清高,此佳誉出自鸿学大儒之口,可见果真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暗门勾当,顾明澄其实也的确有所耳闻,立刻顺水推舟。
“那去,劳小王爷跟着本使查案辛苦,怎能再饿肚子。”
铜佛寺与丹桂坊只一河之隔,由这边黑静一片的民居望到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充满人间烟火气。
他们三人走过长街,往那边的拱桥而行,丝毫未有察觉,黑夜中,层层累叠的屋顶之上,两道目光正送着他们远去。
除此之外,身后大榕树下的小乞丐,也始终不错眼地等着他们离开。
直到背影走过了桥,小山才回过身来,刚得那么大一块银子,也被他抛在一边,双手在树根底下娴熟地刨坑。
不一会儿,扒拉出一块暗红色石头,有点像烧得不大透的炭,表面灰败,质地却极坚,一面底下有几丝泛红。
他抹一把鼻涕,这平日里常在剩饭残渣里,寻摸一点腥荤油水的小叫化,一点没闻出石头上隐带的那丝生人血气。
小山前夜又去了一回玉香坑,想听听看有没有徐二说的小孩儿哭声,他把自己埋进炭灰里,一边竖着耳朵听,顺便掏会儿玉香。
没等来哭声,倒隐约听见,似乎有两个男人在围墙外边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之后好像有人是进了围墙,他躲在灰里一动不敢动,怕是城卫巡查。
憋气把这小叫化生生弊晕过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呛得他咳了个天翻地覆,被吹起的炭灰堵了满头满嘴,差点没真死在里头。
他拼命挣扎的时候,手就捞到这块石头,烧成这样还这么硬,大概是块宝贝,能值这么大一块金,比刚得的银子还值钱。
偷偷从围墙下的狗洞钻出来,墙里墙外一个人影都没有,想着若拿这件宝贝,来铜佛寺求大师再起一卦,定能找着妹子。
无依无靠的小叫化,最知道好东西要藏着,刚在树底下埋完,就看见寺里出来几个人,要不然被逮住,宝石就得被收走。
小山心下松一口气,幸亏我机灵。
小圆儿此刻收拾心情,也暗自给自己鼓劲,机灵点,可得多长几个心眼。
“阁下好算计,这会儿锅都让老和尚和我背了,想必顾明澄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大可能发现,您就是这应祭而来的天魔。
不知接下来还有何良计,处置我这连真身都没有,吃进肚里也没一口血食的小妖。
既然阁下十分在意养灵冢,若镇妖塔再遣人来寻无主神器,不知你可有那么大的能耐,保得住不被夺去?”
她嘴不停,连枪挟棒好一通挖苦。
这么大的怨气,看来要先换个角度好好安抚,枭收敛身上的青煞,眸中的冷淡都不大分明。
“孤不诓你,养灵冢修复灵识,自身也需以灵石激发效能,否则你师父又怎会如此费尽心思……”
他朝铜佛寺指了一下,语气更显诚挚,“神棍一说,孤不认同,王公贵族以民脂民膏为食,又怎知黎民挣钱养家之苦。”
小圆儿提着满心的戒备,没想到等来他这么一句,想到刚才顾明澄和景玉楼戏谑的口吻,她虽表现的不在意,这会儿却真被勾起一点苦中作乐的辛酸。
偷眼瞥见她那双大眼睛里,一点萦萦水光,魔头再接再励:
“孤这太子身份虽是假的,但太子的身家却是实实在在,即是不义之财,孤愿与你共享,有了足够的灵石,养灵冢才能发挥最大功效,你便可早日……破壳。”
“真……,真的是破壳?”
老和尚时常念叨着让她快点长大成人,但她到底要到长到什么样,才算成人,其实他俩都说不上来,“破壳”这个词儿,更像是句玩笑话。
“你们……妖禽……”
魔头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头顶戳了一下,还是说了这句有些违心的称谓。
“通常孵化出来后,不是都会把蛋壳吃掉么?唔,其实当日这养灵冢之所以炼成一枚蛋,也是为着最终大功告成之日,以足够的灵石催动,蛋壳碎裂,形同孵化。
你像吸收灵石那样吸纳入体,灵身便算大成。这样一来,养灵冢在这天地间消失殆尽,镇妖塔自也无迹可寻,岂不两利。”
小圆儿这回想不信他都不成,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以前老和尚若是生意好时,蛋身下的灵石垫得多些,就会有碎成指甲盖大小的蛋壳漏出来。
她吃这碎了的蛋壳,比直接吸收灵石还大补,且蛋身过上一两日,又会平整得完好如初。
他竟连这个秘密都知道,“难道……,这养灵冢,是阁下炼制的?”
她终于还是把这句疑问说出口,其实自昨日被他捏在手上开始,她一直对这魔头,有种莫名奇妙的亲近感。
就像她在颜府那夜,第一眼看见划过天际的流星时,心头没来由的那丝悸动,跟蛋带给她的那种血脉相连,很有些相似。
诚然,她在他手上吃的几次苦头,大约也跟这丝感应有关,让她不由自主老是放松警惕。
她不确定,是否因养灵冢,才让两人生了通灵一样的感应,这件法宝,或许是他炼制,或许与他有莫大渊源。
“炼制之人,早已不存于世。”
对方语气平淡地回避了她的疑问,又拿蛊惑的口吻循循善诱。
“但当世能知其详者,惟有孤。那么,既然孤愿有福同享,提供灵石令养灵冢最终孵化,你可否也大度些,到时将蛋壳,分孤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