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依看清花娘的那张脸,忽然出声,说了一句离火语。
南疆百族的语言听起来带着清脆爽利的意味,语速极快,小圆儿恍神间,竟好似听懂了,那话像是一句谶言,最末几字是:
双子之诅,祸族之源。
颜若依眉宇间带了一丝隐隐的惶然,一回头看见大步流星而来的景玉楼,这才心下稍定,像是重新获得支撑,笃定的语气对花娘道:
“你和离情是双生姐妹。”
离花的手轻轻抚在自己疤痕累累的脸上,凄然一笑:
“崖下奴离花,见过王妃。没想到王妃对离火族之事倒知道得多。
不错,若非这世代相传的诅咒之说,我也不会自出生就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险些命丧火刑……”
她想起幼时遭受的种种严酷,情绪激动起来:
“双生子如何?又不是我的错,我一个小小的崖下奴,何德何能应验灭族的诅咒?”
景玉楼本是满心记挂妻子的安危,总算见她无恙,方松了口气,听到两人对话,心下一凛。
双生子在离火族是带来灭族灾殃的不详诅咒,也是妻子心头最深的忌惮。
难怪花娘在无人之处用着与离情一样的相貌,原来……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朝小六看去。
“太子殿下不也是双生子,你怎不说,这诅咒应在他身上!”
花娘扬声而笑,“皇后生下双生子不过一年,王族就死得精光,哈哈,真是报应……
离火是南疆的叛徒,早该死绝了。”
小圆儿冷冷注视这一幕,始终一言不发,与八百年前一样,南疆生乱,然而祸起的源头,还是自相残杀。
罔论花娘是为报私仇还是谋大义,上万同胞的性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欲壑难填。
这些,不是她要守护的。
前世无法背负的沉重如大山压顶,让她透不过气来,极力想要挣脱。
至此图穷匕见,花娘在残毁的脸上戴了张面具。
那面具半边哀哀哭泣,半边媚笑生姿,一如她此刻挟杂愤怒,又习惯性含情带笑的声音:
“太子殿下,你这样高高在上的贵人,何曾看清过我等贱民的惨状?我南疆百族是妖族后裔,天生命轮残缺,就该低人一等,既被判为妖邪,那便让你们看看,邪魔的手段如何。”
她本无修为,却与这邪法祭炼的魂鼎签下血契,那尊小鼎被她双手捧在胸前,鼎中冤魂凝聚起强大的力量,尽数为她所用。
身后还站着数十个鼎奴,灰雾钻进口鼻,瘦弱的身躯变得强壮如牛,木然的脸上露出狞笑。
魂丝像怪兽的食管,扎在鼎奴身上汲取养份,又像牵扯傀儡的线,那些人被控制着挪动僵硬的步子,悍不畏死围拢而上。
当世妖族没落已久,而南澹数百年正邪交融之下,邪术发展格外壮大。
如酬魂鼎这等邪物,以万千魂灵祭炼而成,落在凡人手中,亦有通天彻地之威。
南疆的妖族后裔资源匮乏难以修炼,依仗着这些邪门外道的手段,亦可大肆为非作歹。
谷跦/span这便是百族人甘愿沦为乱邪的缘由。
寂情刀出鞘,带起一声龙吟清响,向着小圆儿飞去,刀光漫上融金化玉的烈焰,好似活了一般,刀锋化作火影激射。
枭的双手笼起一团电光缭绕的青芒,煞气凝出一只兽头,咆哮一声,张开獠牙向着雾中的傀儡咬下。
他本人则立得气定神闲,对满心激愤不平的花娘微微一哂:
“你自认低人一等,那些被你当作祭品的人又该如何?妖邪二字何须他人评判,你既做了,又来卖惨,岂非自轻自贱。”
寂情刀呼啸一声,炽焰大盛,当空斩上酬魂鼎,轰然震响。
“奴本就是轻贱之人。”
花娘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对质问却作充耳不闻。
酬魂鼎邪气冲天,阴寒气息肆虐,便在这时,由远及近卷来大片黑影,好似乌云盖顶。
乌泱泱铺天盖地的魅鬼袭卷而来,与魂鼎的灰雾一前一后,将他们几人堵在正中。
枭放眼望去,魅鬼的数量远没有底层得多,在半空中列队分明,俨然已有排兵布阵的规模,却不见操控之人的身影。
影魁世家擅隐匿,公孙部的蛰术就是得他们传授。
如今两厢合围,再添上一群伺机而动的影魁,大有将他们一举困死的势头。
“原来是弭少主大驾光临。”
景玉楼面朝魅鬼大军,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觉悟,扬声道:
“你不在关外忙着拉拢人心,调兵遣将,这么早赶到临阳来,太心急了吧。”
闵安大营镇守南疆西大门,为的就是防止南澹邪祟入侵,影魁世家时常在关外纠集人马,近期更是要有大举叩关的意图,弭旭身为少主,却在此时深入南黎都城。
景玉楼自然想趁这机会把他留下,或擒或杀,都可立时化解闵安之危。
“楚辰王的威名,在下仰慕已久,迫不及待要来一睹风采,再说还有太子殿下亲至,这样好的机会,错过实在太可惜。”
弭旭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响起,时左时右,飘忽不定。
景玉楼肚子里憋着坏笑,他以一夜风雨楼的刺客身份行走南澹江湖,与这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这惯于披挂马甲的王爷真就做出一副被人瞻仰的模样,“想目睹本王的风采,却又藏头露尾不敢见人,是何道理?”
四周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在下本想请贤伉俪齐往南澹耍上一趟,谁知王妃不肯领情……,啧啧……”
弭旭的挑衅成功激怒了景玉楼,小臂红光一闪,温养在骨中的灵弩已握在掌中,箭光好似流星赶月,朝着一个方向激射。
疾掠的箭影在半空忽地一折,划出一道优美流畅的弧线,随后一分为三,照准一处虚空轰然炸开。
巨响中,一个黑影被震出身形。
弭旭心头大骇,这人竟是神识大成,能窥破他的蛰术,失声惊呼,“你是灵动后……”
景玉楼不等他叫破隐密,“嗖嗖嗖”弩箭再次激射,身如闪电几乎追着箭光而至,此时灵弩上霍然亮出一道细小刀锋,翻飞间步步紧逼而来。
弭旭随着攻势闪避,脚下蓦地一震,已一脚踏进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