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一晃即过,到了八月初一大军开拔这日。
十万兵马盔明甲亮,整装待发,代表南黎王室的天虎旗迎风招展,帅旗下一身青鳞甲外披明黄大氅的太子,眉目清隽,翩翩儒雅。
景琛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带兵出征的一日,攥住缰绳的手紧张得都出汗了。
作为提议太子亲征的始作俑者,枭把今日这大场面让给小五,他和小圆儿躲在马车里,就在队伍后排的辎重行列中。
帝后亲率百官送行,皇帝立在台上,目不转睛望着队伍最前的儿子,神情激动,几欲眼泛泪花。
自那日后,枭和景琛都未私下面圣,皇帝甚至没有派人来过问,东宫发生这么大的事,这父子三人都像是有意回避,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瑁鼓那夜直到快天明才回来,他先去皇后的栖凤宫,因为陛下基本上每月有二十多天都歇在那儿。
只见到空落落的殿宇,除了几个洒扫的小宫女,一个人影子也无。
这才赶去皇帝寝宫,这边竟是戒备森严,几乎大半宫禁侍卫皆守护在此,瑁鼓找着相熟的太监一打听才知,陛下得了急症,忽然晕厥不省人事,太医们正围在边上伺候,却没一个说出所以然来。
当时小圆儿就问他:“皇后也陪在寝宫?”
瑁鼓挠头想了一会儿,“我守在外面大半宿,好像没见着娘娘。”
不管怎么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夜入东宫行刺,连命根子宫禁铭符都被盗用,他醒来后却愣是一声不吭,是真不知情,还是有心作伪,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景琛不能独自留在宫里。
小圆儿这会儿回想起来,那夜刺客来袭只为调虎离山,方便于德潜入殿内,两只瞌睡虫,并不能要了太子的命。
照六爷的话说:酬天换脉一旦完成,严格来说,他和景琛的血脉便不再具有妖皇传承,这样祭主的计划势必受到影响。
因此,那夜的刺客是为阻止换脉,而非杀人。
否则以那筑道境最后的手段,小圆儿其实拦不住。
此时,南疆巡抚使柳希元代替皇帝在台前宣读诏令——挥师西征声讨兹国,为大齐平定南地功勋卓著等一番慷慨激昂的论调,许下不少空口白牙的战功奖赏。
众朝臣听得群情激奋,恨不得自己也有份前往。
枭在车中闭目静听,这时微微掀起车帘一角朝台上望去,冷不丁开口:
“那夜的筑道刺客,是柳希元手下。”
放眼整个南地,除了镇妖塔本也找不出几个筑道高手,就只有背靠顶级修仙世家的柳希元。
当日西城外夺天凰石,跟在柳希元身边的成玉也是筑道境,今次更由他率天罡营两千人马,协同南黎十万军队前往兹国。
说是协同,实际不过是监军的意思,只看真正领军的都统宋正秋,见了成玉那毕恭毕敬的样儿就明白了。
能被六爷一掌毙命,小圆儿嘀咕一声:“果然不是谢逸平。”
毕竟若论谁最想除掉太子,自然非谢相莫属。
柳希元宣完诏令,立在百官之首的谢安满脸堆笑迎上,两人相谈甚欢,倒似这位才是南黎一国之主,皇帝反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
谢安心里自然高兴,柳希元一到南黎,他之前被邪祭案牵连的颓势便被一举扭转。
碍眼的人都被支走,谢安在官场混迹一辈子,在揣摩上意这方面可谓无人能及,已精准地看出,大好时机就在眼前。
谷硖/span不得不说,柳希元的到来动荡了南黎堪堪平衡近二十年的朝堂,局势变革如斯,连从不插手政务的景琛都看出异常,皇帝的举止却一反常态。
景屹过去最为倚重的子侄们前后脚带兵离开,他非但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反而像是倍感欣慰。
景玉楼离开临阳前,又进宫求了一次陛下,想让他尽早把逐出宗族的命令公诸于众,皇帝没同意。
即使这件事有可能危及景家在南黎的命运,皇帝只是攥住侄子的手垂泪:
“朕若这么做了,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见皇兄?”
在景琛眼里,父皇就是这么样一个老好人,心软念旧情,教授他的那些帝王心术,其实父皇自己也做不来。
私心里,景琛觉得小六教的那一套更管用,得知要由自己率军出征时,心下还忐忑得厉害,想着这事父皇肯定不同意。
小六让他不必去禀问,只管出征这日披挂军前即可。
景琛照做了,果然见到父皇欣慰的眼神,和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一时心下疑惑重重,更升起隐隐的不祥,随着礼炮声声轰鸣,他在无数人的簇拥下调转马头,向西而行之际,最后一眼望向父皇和母后。
那两人并肩立在高台上,神情肃穆,目光凝在他身上,带着意味深沉的期盼。
景琛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小圆儿这会儿则是兴奋难捺,终于有机会离开临阳城,就跟要去闯荡世界一般,满心“天高任鸟飞”的欢畅。
她跟小八扒在窗口向外张望,不时唧唧咕咕小声说话,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什么都新鲜。
十万大军的队伍过于浩荡,由西城门出发,前队早过了息冈山绕而向南,他们这里还没开始动弹。
脑袋伸出去光吃灰了,小圆儿有些气闷,转头看见送征的人群中那个锃亮光头,眼睛一亮,捅了捅小八。
那夜被于德诈了一回,她面上淡定,内里终是不放心,和小八去陶然馆找了一趟师父,好在是虚惊一场。
由此可见,青轩果然如师父说的,是个可靠之人,陶然馆是南澹人在城中的落脚点,小和尚的身份却被保护得很好,并未被外人知晓。
也是因此,这次修乙没跟他们一道去兹国,留在临阳负责给他们传递消息。
小八身手敏捷跑了个来回,把二哥带来的玉简交到六爷手里。
车子终于动起来,枭看完信,像是知道小圆儿的心思一样,冲她微微扬眉。
“咱们到了安西城就离队。”
小圆儿大喜过望,“蒋七找到黄金谷了?”
叫化子头蒋老七如今有了大名,枭颔首,“蒋衍在焦土镇等咱们。”
这时,马车微微一晃,紧接着向下一沉,这动静像是有人上车,眼前却空无一人,随后车帘被凭空掀开半边。
小圆儿照着虚空,一巴掌拍出个隐形人,方怡眨动一双煤球眼,在车厢里闪闪发光,笑嘻嘻道:
“幸亏赶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