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顾明澄不光知道,方怡口中的虞朝太子卫弘晟,恐怕正是他前些日子相处熟络的南黎太子,不,是六皇子景琢。
这个身份来历处处透着诡秘的人,他的归来再次印证了,南澹谪族的那些人,在擅动南疆地脉一事上,暗中起着极大的推进作用,由此也有了二十年前离火王族被灭,以及如今这场召唤天魔复生的邪祭。
顾明澄受逆水溯源的道心牵引,最擅自纷杂的线索中追溯根源,觅出重重迷雾中最为关键的那个真相。
这也是他后来赖在东宫,下意识纠缠那人的原因,更在此行,特意邀他也来这樊国秘地走一遭。
想是不能背后说人,端木苓刚提起这个话题,他在心头万般揣测的人,已到了黄金谷外。
轮回幻境破灭,在现世中的时间流逝,只是离鸢意识的一个闪念,然而整座庚金矿最核心的灵源已被抽取一空,这动静自然引起三名驻矿使第一时间关注。
矿洞由下向上挖掘,失去灵源的刹那,深处落石如雨,整座矿岌岌可危,到处都在塌方。
若在平时,驻矿使们倒也对矿难事故见惯不怪,然而此时一个不好,兴许整座庚金矿就将再次被深埋地底,顾不上追查潜入禁地的那几人,冲上地表,手忙脚乱维持矿阵稳定。
卫霄和离鸢趁乱出了矿洞,并未追赶向北而走的方怡,背道而驰,径直赶往黄金谷。
“你……”
顾明澄见了卫霄,刚要开口又忽然顿住,只觉得这人五官上似乎与前些日子有些变化,若不是那份淡然从容的气质,独特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几乎以为认错了。
“顾仙长。”
卫霄拱了拱手,依旧是一副礼数半点不错,神态却并无恭谨的作派。
体内灵力转换真元,修为算是已恢复至筑道期,过去的许多法术信手拈来,比如此刻脸上的障眼法。
不必如之前那般刻意捏脸易容,他所恢复的旧貌,在从前见过他的人眼中,只是略有改变,与景琛那张脸依旧神形合一,同境界的人无法识破。
其实在他来说,过去的样貌乃至身份,统统是不萦于怀的身外物,为着顺应她的要求,才多此一举。
倒是顾明澄能察觉出一丝异样,说明他这逆境之心,果真与世间大行的道法颇有迥异。
顾明澄朝他身后望了几眼,诧异问道:
“方怡呢?”
“宗子仙踪难定,在矿洞招呼未打,便先行离开了。”
之前顾明澄就隐约猜到,方怡是为庚金矿源而来,对他这形同监守自盗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正说着,藏在腰间的问鼎中,传来一道塔讯,是说庚金矿脉有异,要身处附近的塔使立即赶往支援。
他默默收了传讯仙器,对这条塔令置若罔闻,打算装没听见。
井木塔一向对在外行走的塔使,身处何方一查即知,他这回往樊国的事是瞒不住的,想来慕哲对他暗中襄助韶华军的一举一动,也是了然于胸。
卫霄看在眼里,也不说破。
谷镎/span端木苓见人齐,叫了蒋衍过去,继续说此行的安排,对于后者来说,这是要掘他爷爷的祖坟。
当年樊国主和蒋将军收到风声,提前将图腾碎片混在军械里转移,之后馗禺散播蛊毒,致使王室连同整国民众一起丧命,怕是没想到,此地的陵寝,只有樊家血脉正统的后人方能开启。
更不知世上还有蒋衍这么个国主的私生子,侥幸逃得性命。
他来的路上,得知旧都附近的毒息已散,心头没有欢喜,反是沉沉的悲凉,若这一切不光是南澹邪祟作恶,其中更有镇妖塔的暗中作梗,恐怕复国这件事,就再无一丝希望可言。
此时他偷眼看了看站得较远的太子殿下,之前央他来此,本是存了借力的心思,眼下有口难言。
黄金谷之行本不在卫霄计划内,这里的事与他毫不相干,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带了丝置身事外的态度,包括对上那位韶华军的新统领,也只是视线一扫而过。
离鸢在进了这谷地后,便察觉到一丝异样,拜方怡的轮回幻境所赐,那些她过去刻意回避的往事,如今清晰得历历在目,连感触都分外刻骨铭心。
这黄金谷里,分明有一丝神火的气息。
之前她在幻境,一口道破方怡的身份,因着当时无暇分说,也是为避那二人的耳目,出来的这一路上,才跟卫霄做了些探讨。
“你为何说,方怡就是至暗火?”
“是火种。”
离鸢略作纠正,言辞显得笃定。
然而她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释,这就跟当日在庆荣侯府外见到祭文,便知那是天魔祭一样,“就是一种直觉,你不是在他灵相上也看出端倪了?”
卫霄默默点头,寂情道是世间最清净无为的道法,观人灵相,能辨别其道心本质,有时连对方也未必能感知到自身灵台上的隐秘,在他眼中无法遁形。
当日他窥视方怡灵台时,修为尚未恢复,如今想来,灵台之后藏着的那双眼,正是一身二魂的表象,或许连方怡本人也不自知。
“方怡这种情况,圣山那几位长老,甚至灵宗,或许并不知情。”
离鸢对他这说法甚感意外,便听他继续道:“神火的事,你爹娘并未留下交待,恐怕世间唯一能说清其中缘由的,如今只剩玄武。”
她嗤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难不成,玄武跟着灵宗投奔璇玑宗,隐忍千年,就为替他俩守着这个秘密?”
卫霄不置可否,只淡淡解释一句,“守道之力借灵脉依附于修士灵台,其中蒙蔽道心的危害,圣山未必看不出来。”
离鸢有些泄气,从她装作无意问起木青青的结局时,便有察觉,这人肯定还知道一些很关键的事情,却瞒着不告诉她。
这番探讨就这么不了了之,她此时耳中听着那边端木苓等人的交谈,已然猜到点馗禺在此地的意图,忽而转头看着卫霄:
“若方怡是至暗火种,那我呢?”
她一如既往,对关乎自身的事总是犯迷糊。
卫霄凝视她半晌,轻声道:“待你拿回真身,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