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佟璟晖第一次见到季宁远的时候,刚刚从城郊东岸的墓地回来。
天空下着小雨,纷纷扬扬,淋湿着佟璟晖短短的头发。
安城的这个春末,似乎雨较往年多了些。
墓地很冷清,密密麻麻的冬青树丛里,米白大理石的墓碑便错落有致的矗立着,佟璟晖依旧在安染的墓前放下了一束满天星,便坐在那地上,靠着身后的一株冬青树,看着安染永远十九岁的相片。
三年了,佟璟晖都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大半,可相片上的安染,却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秀气的脸庞,狭长而迷人的眼睛。
佟璟晖不忍细看,微微挪开了一下视线,目光落在那一束自己带来的满天星上,蓬松的一大束,淡绿色的茎叶、洁白无瑕的小花,松松散散聚在一起,雨丝朦胧地点缀着,细细瞧去,宛若无际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佟璟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安染不像其他女生一样,要么喜欢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要么喜欢高贵洁雅的百合,再不济,也喜欢在房间里插上一瓶神秘的薰衣草,而他的安染,却偏偏喜欢这永远只作陪衬的满天星。
可是现在,他却仿佛顿悟了,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这一份与众不同,才让他在二十六岁的高龄,在自己对爱情几欲死心的时候,疯狂地爱上了十八岁的安染。
十八岁,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
可他的安染,就永远停留在了人生的第十九个年头。
佟璟晖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当他得到消息从渥太华匆忙地赶回来时,只来得及出席她的葬礼,那一天安城下着小雪,雪花在风中肆意狂舞。
一如眼前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滴,缓缓地飘洒下来,渐渐模糊一片。
车后响起了汽笛的催促声,佟璟晖眨了眨眼,让眼底的雾气淡去,一个违规的压双黄线调头,开向了左岸37℃。
沉闷的下午4点半,酒吧里没什么客人,两名吧员挤在吧台里,低着头玩着手机游戏,待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时,见到的便是佟璟晖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的脸。
“佟,佟总,”吧员急急的起了身,磕磕巴巴地问着好。
佟璟晖不言语,目光落在黯淡的舞池灯圈下,耳朵里却飘进了一片断断续续的萨克斯曲乐声,那是一支很有名的曲子,《在雨中》,一如外面的天气。
“佟总,白姐在面试,”吧员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温度适宜的柠檬水,可佟璟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离最近的高脚桌椅也有那么三两步的距离,吧员端着玻璃杯,有些手足无措。
佟璟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终开了口,“去告诉白小仙儿,这个人不合适。”
高音偏弱,中音尚可,虽然听得出是采用了极难控制的腹式呼吸,可气息不够绵长,原曲中的华彩部份吹得毫无美感,佟璟晖扭头看了眼依旧愣在原地的吧员,吧员低了头,匆匆地往里间小跑而去,却又半路折返了回来,将手中的柠檬水放在了离佟璟晖最近的桌面上。
内间的房门无声地打了开来,白小仙抱着胸在门框上靠了靠,扬了扬头,微微勾起唇角,瞥了眼已在沙发椅上慵懒着就坐的佟璟晖,方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
“三个月零七天,”白小仙的目光一直落在佟璟晖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垂下了眼帘,瞥了眼腕上的表,“另加三小时二十六分钟。”
“哦?我有这么长时间没来么?”佟璟晖抬了抬眼,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玩味的笑意,可那一抹笑意也只是一闪而过,“想我了?”
白小仙“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隐藏不住的笑意,却又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
白小仙在佟璟晖对面坐下,调整了下坐姿,便风情万种地拉了拉从肩膀上滑落下的丝质披肩,滑腻如白瓷的肩膀上,一根细细的黑色吊带闪过佟璟晖的眼。
佟璟晖盯着那根细细的吊带,终探过身子,用手指轻轻地挑起,一脸玩味的笑意,“堂堂左岸37℃的老板,就穿成这样去面试跑场的艺员?”
“白小仙只是个打工的,老板是不指望当了,不过升升级,当个老板娘倒是想过,就是不知道佟老板愿不愿意?”白小仙的声音软了两分,含着一抹娇嗔,索性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被佟璟晖挑起的细细吊带下,圆润饱满的半球一览无遗。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佟璟晖嗤然一笑,挑了挑眉,食指一松,“毫无诚意。”
白小仙一张娇俏的脸已微微泛着一抹红,顾不上肩带弹落到身上的微痛,再拿那柔情如水的眼眸软软地瞥向佟璟晖时,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然落在了她的身后。
白小仙转过头去,陪同她面试的经理弦子已经走了过来,身边一抹瘦高的身影,正是刚刚吹完萨克斯的季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