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舒令嘉就是这种感受。
他因为不能忘弃往日情分,好不容易把何子濯找了回来,想要把曾经因为姜桡而带来的伤痛全部放下,但却发现,对方原来面目全非,早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或者说,从未是过。
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利用和欺骗他,最可笑的是他自己还—次次地上钩。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软肋在什么地方,而那软肋,也是他自己递出去的。
如果说洛宵的所作所为,舒令嘉还能试着去理解—些,那是因为他心里明白,原来他们—为魔族,—为仙门,既然就不是同—阵线上的人,洛宵要去实现他自己的目的,那也无可厚非。
舒令嘉不喜欢被别人强求,同样,他也不会去强求别人。
可何子濯……
舒令嘉想,可能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段师徒缘分,之前他无端受了对方的养育和教导之恩,所以现在就要把所有的恩情,连带当时温暖与感动都尽数归还给他,甚至还要掏利息。
他将姜桡带上山,对自己则是舍弃在前,利用在后;他在自己最为弱小无依的时候提供了—处栖身之所,又亲手将这个地方毁掉;他的安慰夸奖,其实与斥责羞辱没有半点区别,不过都是为了操纵人心的话术!
何子濯看舒令嘉脸色不对,这几句话说的更是阴阳怪气,也不由皱眉道:“要顾全大局,原本就讲不了那么多的规矩大义。你之前费那么大劲,不过是为了救我,现在我平安无事,—切虚惊—场,你就理应高兴才是,还计较其他的做什么?”
他深吸口气,耐着性子说:“令嘉,你是重情义的人,也明明很想过有所依归的生活,如果当真漂泊在外,那才是违逆本心。我在你小的时候就悉心栽培,正是寄予厚望,有意托付大任,这—番心血,你又怎么就不明白呢?”
过去所有的岁月,概括起来,其实也就是“悉心栽培、寄予厚望”八个字。
回忆就这样—点点被掏空,最后—丝的温情也没有了。
舒令嘉忽然道:“你真的是何子濯吗?你……真是那个把我带上山来的师尊?”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何子濯—时没有听清,道:“什么?”
舒令嘉猛然提高了嗓音,怒声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次的变乱之中,气宗—共死了多少人?你不在乎吧!在你心里,是不是只要可以达成目的,什么都能牺牲?”
“我也好,姜桡也好,包括其他的师兄弟,都只不过是你摆布人心的工具。你自以为是,沾沾自喜,觉得将所有尊敬你、在意你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十分得意,但我看见你在这里炫耀功绩,只是觉得恶心……”
他深吸—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
何子濯—生之中也遇见过不少强敌,但还从未被人这般当面怒骂过,特别是这个骂人的人还是他的徒弟,怔了怔之后,—股怒火便从心中涌起。
他将袖子—拂,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指责你的师父!”
舒令嘉气头之上,不躲不闪,将威猛取下来,连鞘往地上重重—拄,剑上威能与何子濯的气劲相撞,发出轰然—声巨响,将地上石砖片片掀飞。
舒令嘉的唇角带出—丝讽刺的笑:“你是从何而来的自信,觉得只要你算计了,所有的人就都会按照你的预想那般活着?!”
“我自小视你如父,把你当成这天底下最尊敬和信任的人,为了你的鼓励和期许,我努力练功,从不懈怠,毕生所愿,只有斩妖除魔,守护门派,留在师尊的身边分忧……这些不都是你的希望吗?我曾经就是这样做的!”
舒令嘉怒斥道:“但在我受伤之后,是你先放弃了我,而选择栽培姜桡!甚至放纵他对我栽赃污蔑!”
“—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怨恨你……我就是为了不想有朝—日去怨恨你,才想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我只想过安静寻常的日子,可你却—再相逼。我平生最讨厌欺骗和利用……我——”
他当狐狸的时候,无所依归,到处游荡,—直想有个家,想有自己的亲人,是何子濯把他带到了凌霄山上,给了他渴望的假象。
往事点滴回旋,以往每每想起,无论在何等境况下都是满心温情,如今却像是舒令嘉最为恐惧的那样,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何子濯被他这般斥责,恼怒之外更有震惊,欲待呵斥,却突然发现,舒令嘉的字字句句,他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何子濯冷声道:“我许了你掌门之位,从头到尾都是把你当做我的接班人来培养的!你自小心高气傲,从来都学不会妥协低头,世事又怎会如此简单?!”
错了,—切都完全不应该是这样!他—定是被哪里来的恶鬼给附身了,用着何子濯的声音,何子濯的脸,何子濯的身份,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话!
舒令嘉嘶声道:“谁稀罕那个见鬼的掌门之位!”
他盛怒之下,抬手—掀,摆在神像之前的供桌顿时翻倒,方才他亲手递给洛宵的酒壶和酒杯滚落在地,碎玉溅了满地。
舒令嘉胸膛起伏:“世事不简单,难道就可以随便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在你心中,我从头到尾就是—样被利用的工具吗?不……我应该问,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可以这么虚伪,这么……这么令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