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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入京(1 / 1)

因为三天后的武举,这几日的京城南门显得格外热闹。近些日子里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弟姗姗来迟。显然,这些人与不远千里、提前来到京城风餐露宿的那些武夫有着明显不同。

因为,这些子弟大部分都是来武举走个过场而已,家里边早就安排好了之后的去路。武艺高低并非重点,能在皇上面前露脸也算是光宗耀祖,得不得名次无所谓,只要别伤了身子即可。

这些人彼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们讲究与攀比的,只是个排场。背景一般一些的子弟,无非入京城时会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一番,扰得街坊四邻不得清净,然后便是找一家青楼来上一段英雄美人的故事。

稍微显赫一些的子弟呢,普遍是坐着兽皮的轿子入城,到时候大把大把撒一些银子,周围再围着几个阿谀奉承之徒,口称自己的主子乃是一方英雄,武艺了得,甚至徒手打死过山里的大虫。按道理来说主子本打算平淡一生,这次参加武举乃是民心所向,碍于千万百姓盛情难却,这才勉强来这里为朝廷出一份力云云。

一直常住于京城内的守官对这些人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前几日,就有统领神机营那位左将军的亲侄子入城;他虽然就住在百里之内,却带了两队全副武装的精兵沿途保护,一路上吆五喝六的好不威风。入城之时,多少与守门的将领有几分摩擦。但是,区区一个看城门的,哪里惹得起左将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还是放他入城。

今天一早,守官照常按时开了城门。城里城外,依稀已经有了一些等着出入京城的身影。听得城门缓缓打开的声响,这些身影借着头顶的星光动了起来,开始一天的劳碌。

风有些凉,守官打了个哈欠,心里面抱怨着可别再来哪个大官的远房亲戚;这几天自己当班,万一这些“亲戚”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的官场生涯算是到了头——

那是什么?

城门口有一顶不知何时到达的雪白轿子,吸引了守官的目光;或者说,站在旁边护着轿子的那两人,更是叫人无法不注意到。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一身乌黑,肩膀上还蹲着一只老老实实的乌鸦;而另一个人,则是一副文官打扮,负手而立,目光一直盯着城外。

守官借着朦胧的天色仔细瞅了瞅,紧接着几乎屁滚尿流地跑了过去,跪在地上便施礼:“伍大人!这么大早的,您怎么来了!”

那人低头看了看守官,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这两人正是锦衣卫镇邪司的血菩萨和麦芒伍。虽然自己之前没有亲眼得见过两人长相,但是此时此刻锦衣卫镇邪司的人出现在这里,他并不意外。

“大人此时来,可是为了这几日京城里白面具的事情?”守官见两人并不答话,便壮着胆子猜测道,“如果如此,需要下官做什么,大人尽管吩咐……”

麦芒伍摇摇头:“不,大人您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来等一个人。至于白面具的事情……已经如此沸沸扬扬了吗?”

说着,麦芒伍看了看身边的血菩萨。血菩萨专心地逗弄着肩上的乌鸦,似乎并不在意麦芒伍的目光。

近几日,虽逢皇上钦点的武举盛事,京城内却不甚太平。已经有七八个前来应举的武夫,夜里被人夺了性命。最开始的时候,朝廷上的人以为是赌坊或者鬼市有所动作,特意派了人去打招呼:要杀人,带到京城外面杀,不要把尸体留在城里。

只是,大小黑道却都矢口否认参与其中。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毕竟死去的那几个武夫,多少都有些本事,却生活困苦。按道理来说,劫财自然是不可能的。关键是,为何杀手单单挑这些个凶神恶煞下手呢?

前日,大街上又有一个武夫被打更的发现,但双腿已被齐根斩断。幸而发现得比较早,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那人醒来后满脸惊恐,揪着自己身边的大夫重复着一句没头脑的话:

“白面具要杀我!”

到底这所谓的“白面具”是人、是物,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很快三营便做了一番安排,发布了宵禁。只是,这举措也只能管管普通百姓。夜里面,青楼的灯火一直很旺,里面那些远道而来的达官子弟,照旧抓紧时间挥金如土、夜夜笙歌。

不过,青楼里的龟公倒是看到了一件稀罕事:左将军的侄子身边跟着两个保镖,正是戴了雪白面具,远远看着便杀气腾腾。而且,那侄子仗着自己叔叔的身份,总是喜欢当着姑娘们的面欺压他人——总会有人被挤对得下不来台,便要弄刀弄枪找回面子;但是这些人,却再也没有露过脸。

这龟公推算一番,贪图热闹,早上便将自己夜里的见闻说了出去。只是不到半天,此人就失踪了,直到晚上才在巷子里被人发现:龟公的牙齿已经全部被人打断,一边耳朵也被人连根扯掉,浑身是血,好不吓人……

京城里当兵的,没人不怕左将军;但是这人命关天,上面的老爷催促得紧。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巡夜的士兵心知肚明,纷纷都说城里闹了妖怪才屡出人命,将这烫手山芋顺理成章推给了锦衣卫镇邪司。

所以,此时血菩萨与麦芒伍一大早便出现在城门口,守官看来,这两人定是一夜未睡,彻夜巡逻吧……

旁边,白色的轿子略微一动,麦芒伍即刻贴了过去,俯身倾听。

“看到了。”里面的声音,轻却沉稳,“不足二十里。”

麦芒伍随即站直了身子看看天色:“总算是赶上了。”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血菩萨听到麦芒伍这番感慨,反而拉了脸:“我们这么大早起来,竟是为了那书生?倒也是将锦衣卫三个字念得太轻。早知如此,我倒不如顶替九剑去青楼埋伏,多少比这里有趣。”

麦芒伍笑了笑,没有理会血菩萨的抱怨:“后辈需要历练,让九剑得些经验。再说了,这书生当时可是你推举的,我自然是要看重一些。”

这番话,倒是表达了麦芒伍对血菩萨的几分敬重。血菩萨听到这里,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停下了。”轿子里的人突然开口。

“何事?”麦芒伍皱皱眉,朝着轿子低声问道。

“一……二,三个戴着白面具的人拦住了他们。”轿子里的声音并不急躁,“唔,倒也不是拦住。为首的壮汉跪在地上,缠着女子的脚不肯放开——哦,那白面具应该是李家的人,老虎尾巴露出来了。”

麦芒伍与血菩萨互相看了看,不晓得这算是哪一出戏。

“嗯,那书生带着同伴往京城这边逃了……”轿子里的声音越发有了兴致,仿佛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后面那三人,倒是跪得整整齐齐,也不追……看着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样。”

血菩萨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得意对麦芒伍说道:“怎样,这书生有几分本事吧?”

麦芒伍笑了笑,重新抬头看看天色:“那么,一个时辰内就会到……我去旁边的茶摊歇息一下,至于你……”

血菩萨移动脚步,站在了轿子旁边缓缓抬手。几只乌鸦从四面八方落下来,围住了轿子。

麦芒伍点头,随着人流迈步朝城外走去。这个时辰,茶楼未必开门,倒是城外几里地,那些给苦力们打早的铺子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麦芒伍到了一个早点铺子,掀衣落座,嘱咐伙计上一碗热茶即可。

别看这早点铺子偏僻,却有一人在麦芒伍之前已经落座,正摇头晃脑,悠闲地喝着茶。麦芒伍喝了口热茶,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茶凉了,我便走。”麦芒伍忽然开口说道,“你从天还没亮,便从镇邪司一路跟着在下,想必是有话要说。只是不晓得,几位是碍于在下身边一直有人跟着不大方便讲,还是专程等着在下落单呢?”

麦芒伍旁边那人,见到此番情景似乎并不惊讶,恭维了一句:“厉害。”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麦芒伍摊开了手掌。

没多久,一股血水从这人手中凝聚,缓缓化作了一根银针。麦芒伍伸手,将银针接过,收在怀中。

“这几年,所见、所闻、所想,都在其中。”客人说道,同时张望着大路的远方,“剩下的事情,我便不能多插手了。”

“这几日,城里死了不少人。”麦芒伍径自说道,“而且,死的都是我安排参考这次武举的细作。这些人我精挑细选,不仅身手不凡,底子也都很透,李家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镇邪司树敌众多,戴白面具的又不一定是李家的人。”这客人耸肩,仿佛觉得麦芒伍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再说,李家的人也不一定非要戴面具行凶啊。”

“这次武举,情势复杂,各条路我都算过,只是条条凶险。如今只有一人还不知道如何算进去,让他来京城,到底是福是祸,你能给我答案吗?”

那人并不回答,起身拿起放在脚边的弯弓背好,便迈步朝着京城走去。

麦芒伍也转过头,端起茶碗看着这条绵延弯曲、通向远方的大路。

李晋啊李晋……你还是一如既往啊!

等到麦芒伍重新回到城门口的时候,却见那血菩萨死死攥着一个年轻书生的手腕站在城楼外面,不肯放开。那书生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和尚,还有一个妙龄女子。只是,那女子反而是三人中脾气最不好的一个,言语几句后,竟然朝着血菩萨拔了刀。

血菩萨看着对方,只是冷笑。守城的一众官兵并不焦急,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着热闹,嘴里面还不三不四地说着一些下流话,气得那姑娘花枝乱颤,抬手便是一刀。

血菩萨并未在意,只是举手去挡——

不妙。

麦芒伍眉头皱了皱,一个箭步飞身到血菩萨身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接住了一样东西——可能连血菩萨此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胳膊已经被齐根斩断落在了麦芒伍的手中。麦芒伍没有丝毫迟疑,亮出自己的兵器后飞针走线;眨眼间,血菩萨的胳膊又被接回了原处。

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幕,城墙上的官兵压根没有办法瞧仔细。倒是麦芒伍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心中感叹:若不是这一刀利落至极,便是自己医术再怎么了得,也是无力回天。想不到眼前这姑娘年纪轻轻,身手倒是……

咦?

麦芒伍扭头,注意到了姑娘手中的那把刀。那姑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将刀收回了刀鞘。

血菩萨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似乎有些迟疑:刚刚有一个错觉,自己的胳膊似乎断了。

麦芒伍收回目光,不再打量那妙龄女子,反倒看着血菩萨手中抓着的那个书生:“吴承恩?”

那书生一边踢打叫骂着旁边的血菩萨,一边迟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文官,却发现此人目光如炬,几乎本能地点了点头。

“在下镇邪司管事,麦芒伍。”麦芒伍恭敬地朝着那书生低头施礼,并无半分架子。

那书生听到麦芒伍自报家门,反而是一脸吃惊,与身边的那个和尚面面相觑。

这三人,正是吴承恩、青玄和李棠。

“现在呢?”血菩萨见两人总算是寒暄完毕,朝着麦芒伍问道。

“带他去兵部报名。”麦芒伍说着,抬头看着面前的城门,似乎并无避讳,“然后,烦请今科武状元同这两位贵客,去我镇邪司小聚。”

兵部门口的守卫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和一脸杀气腾腾、拎着一个人来这里的血菩萨说个明白:武举报名已经在昨天截止了。且不说平日里二十八宿便不是讲道理的主;最要命的是,血菩萨今天显然来者不善,手中像是小鸡一般被捏住脖子的书生差不多只剩下半条命了。

“你放开我!”吴承恩大声喊着,却无法挣脱血菩萨攥着自己的那枯瘦手腕。天晓得此人为何有如此力气。

门口的守卫眼见不妙,速速进去通禀一声;很快,那守卫便奔了回来,请血菩萨带着吴承恩去补个画押,算是报名。吴承恩听到这里,本打算自己即便死也不会写下自己的名字,但还是失算了。其实来赶考的这些武夫多半目不识丁,名号倒是个顶个霸气十足,什么“幽冥之主”“关中剑神”“混沌散人”之类,层出不穷。大家叫得响亮,却不晓得如何落笔,所以报名时往往都是按个手印了事。

进了兵部后,血菩萨走到砚台前,略一沉思,便替吴承恩填上了个名号。妥当之后,再将吴承恩的手蘸了朱砂,按下手印。

这血菩萨人高马大,可怜吴承恩全程几乎都是被拖拽在半空,脚没有挨着地。等到两人重新出了兵部之后,血菩萨才松开了吴承恩。

“你们镇邪司懂不懂王法?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吴承恩落地之后,忍不住揉着自己的肩膀,“之前还说我是你们请来的客人,现在就光天化日之下抓人?”

众人无人发声,倒是有人低低地嗤笑了两声,大概他们也很少听到有人把“镇邪司”和“王法”放在一起讲。

血菩萨没有回答,抓住吴承恩的脚踝,硬拖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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