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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被管家塞进了一间密室里。
明明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直是一片黑暗,可在被塞进密室的瞬间,凌霄觉得自己落进了又一片黑暗里。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拽住了急急要离去的,管家的衣袖。
管家朝她怀里塞了一个小包裹,他抽泣着说:“小姐,您先躲几天,记得,这两天千万别出来。”
但他说话语速很快,掰开凌霄小手的动作,也很利索。
“阿梨小姐,您...一定要活下去。”
密室门被从外关上,关上的时候,只轻轻的一声响。
世界恢复一片寂然。
凌霄呆愣愣地,面向着那道看不见的门,维持着伸手拽人的动作。
啪的一声。
怀里的小包裹掉落在地,凌霄轻颤了身子,似才回过神般,动作缓慢地弯腰捡起了那个小包裹。
这动作似就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凌霄僵硬着腿脚,倚靠在密室的墙壁上,任由身子缓缓滑落。
她跌坐在地。
摸上包裹里的那些干粮时,凌霄轻扯了扯唇角。
这种时候了,还能替她顺来一包干粮以供躲藏用。
管家张伯,真是好细心的一个人啊。
她每次在路上遇到他,他都会笑着唤她一声“阿梨小姐”。
下雨天他会告诉她地上湿滑让她小心;她穿得少了他会给她送来斗篷披风,怕她着凉;她去厨房拿吃食他会偷偷往她的食盒多塞几块糕点,让她多吃...
他没有留下来陪她一起待在密室里,是怕那些人都知道云府有这么一个管家,怕他们找他的时候会连累到她吧...
云府的人怎么可以都这么温柔?
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女主人吗?
那么温柔的女主人......
前不久还跟她说,要同她在驷桦山,一起等春天。
凌霄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心脏。
云倾总说她没良心,可云倾知不知道,她现在,心痛得厉害。
十万年,她背负着魔族的命数,不是在变强修炼,就是在为魔界的公务来回奔走,她从没有一刻懈怠过。
在变成阿梨,被人抱在怀里,长大的这年年月月里,她沉沦了。
她忽然也想做一个凡人,也想当一个被人护着的弱者。
她纵容自己越渐熟悉凡人的日常生活,她放任自己沉溺在这小小一座云府构筑出的温暖梦境里。
她自甘堕落,她放任自流。
她遭到了报应。
当弱者,就要接受在命运遭受不测时,自己的无能为力所带来的,剜心之痛。
密室外倏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靠近。
“这下可好,让我们来抓人的,现在人都死了,我们回去怎么交差?”
一道恶狠狠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说道。
“谁知道那娘儿们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个刚强的,自己就往刀口上撞了...”
这道声音说完,忽的又话锋一转。
“云府不是还有两个小孩儿吗?怎么没看到?”
他们在室内兜起圈子,边谈着话,边不时抓起室内的东西看两眼。
“云府那小子前段时间就出城上战场去了,大人怕打草惊蛇没动他,恐怕人早就已经到西荒了。”
一个花瓶被毫不在意得摔落在地,“呸,堂堂大将军府怎么这么寒酸,连个古董都没有,真见了鬼了...”
另一人又继续问道:“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说是路上捡来的...”
得来一声不屑的轻嗤,“你说那个盲女?就几年前露过个面,后来云府都没她的消息了,谁知道那丫头是死是活...”
他继续说道:“就算还活着,一个瞎了的小丫头,还不是亲生的,云大将军见都没见过,抓来有个屁用。”
另一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也是...云大将军也不可能为了个没见过的义女投降。”
又是几样物品被摔落在地,先前那人暴躁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玩意儿,都是普通人家用的东西,连个值钱的都没有...你看没看见,刚刚那娘儿们身上穿的衣裳,都不知道是穿了几年的了...”
“听说云府的钱都用来赈济那帮乞丐了...”
“走走走,白跑一趟,人没抓着,钱也没捞着...赶紧走,别被发现了,不然那群百姓铁定要闹...”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密室内,凌霄茫然地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触手冰冰凉凉的湿润。
眼泪。
凌霄茫然地抚上自己的眼睛,这双褪了色,什么也看不见的凡人的眼睛,摸起来湿答答的。
这就是弱者在面对无能为力之时的自然反应吗?
那她,彻底成了一个,真正的弱者了。
可她当初在没成为魔尊之前也很弱,那一会儿,遇到无能为力的事,为何她也不曾流过泪。
凌霄曲着腿,缓缓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原来她也是做过梦的。
这六年时间,恍然就是一个绮丽迷离的梦,是她一直不清醒。
她借着阿梨的身份,贪婪地在梦里活了这么久。
后来,她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阿梨死了。
梦就醒了。
……
凌霄不知自己在密室中待了多久,她仰头靠在密室的墙壁上,啃着仅剩的一点干粮,等着外界的声音彻底平息。
云府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有官员侍卫,有平民百姓,有她不知道的各种各样的人。
凌霄听见,“云大将军满门家眷死于盗贼之手”的定论时,尚才掏出干粮,啃了第一口。
而后便几乎都是前来将军府吊唁的平民百姓,他们将云府众人好好安葬了,说了很多悼词。
喧哗了几日,大抵是这两天云府被封了,终于沉寂了下来。
凌霄想,吃完这最后一口,她也该出去了。
才这么想着,密室门却忽地被从外打开了。
凌霄愣了愣,捏着干粮的手只是顿了顿,复又继续放入口中。
出现的无声无息。
是个高手。
凌霄不知道是谁,但她内心毫无波动。
空气中一阵静默,只能听见凌霄啃着干粮的,一点点细微的咀嚼声。
凌霄隐隐察觉那人站到了自己身前,但那人既没开口,她便当作不知。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她若无其事地垂下头,仔细地折叠起那张之前存放了干粮的方布。
一双冰凉如玉的手指,忽然捏上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凌霄蹙了蹙眉,想躲开。
那只手微用了两分力,就钳住了她的头,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啧。”
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凉薄里又有几分邪肆的声音,那人说:
“倒是长了一双好眼睛。”
是个男子。
语气轻薄,声调寒凉,有种全然不将世事万物放在眼里的轻狂。
“可惜。”
他收回那双捏着凌霄下巴的手指,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可惜的意味。
“坏掉了。”
凌霄木然地垂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那人很有些奇怪,凌霄直觉他应当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他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前,看着她叠完了那方布,才继续开口。
“想活吗?想报仇吗?”
凌霄捏着那方被叠得平平整整的布,默了默,才点点头。
那人就邪气地轻笑了一声。
“那就跟我走。”
他说完,就转身出了密室。
凌霄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将布收进袖中,而后毫不犹豫,起身跟他走了。
云府她已很熟悉,出了屋门,凌霄便知,她们如今身处在云府的祠堂附近。
那人走得不紧不慢,带着她往云府后门走去。
到后门门口,他停下了身子,忽的回头问她:“临走前,就没有什么想做的?”
凌霄摇了摇头。
那人就再次笑了一声:“很好。”
他打开后门,“没有心,你会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凌霄没有反应。
久违得触到外界的清新空气,她仰头轻吸了一口。
她只回头望了眼她根本看不见模样的云府后门,就跟着那个陌生男子,上了一辆不知去往何方的马车。
不是她没有想做的,是现在她所能做的,都没什么意义。
自有车夫在前驾着马,那辆马车徐徐往前行驶着。
车内,凌霄坐在那陌生男子对面,那人递给了她一枚药丸。
“想活,想报仇,就把它吃下去。”
凌霄接过,毫不犹豫,放入口中。
大概是,需定期服用解药才能存活的毒药。
这类控人的手段,魔族不知有多少,她并不意外。
那人见她如此果决,似乎很是满意,他靠到车壁上,抬着下巴:“名字。”
凌霄默了默,手抬起在车内桌案上摸索了一阵,摸到茶壶后,她将壶中茶倒出了一些。
而后她就着茶水,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凌霄。”
等她做完了这些动作,那人挑了挑眉,有几分意外:“哑的?”
凌霄点点头。
他说话的声音懒洋洋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字写得不错。”
没甚诚意的夸了她一句,那人随手朝桌案上扔了两样东西。
“选个活法吧。”
凌霄的手摸上那两样东西。
一只匕首,一把玉箫。
凌霄不假思索,拿起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