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昌西派出所的审问室里。
林雨娇还在一边哭着一边说着。
“我丈夫也是帮凶,他说他不介意,说只要是赵家的血脉,是谁的孩子都没有关系。”
“他们让小姑和婆婆靠近我,观察家里的垃圾桶,打听我的生理期,偷偷喂我喝加了促排药的水。”
“等快到日子我被三个男人看守着,被迫和赵一河……”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就是他的丈夫,公婆,长辈,合伙把她像是一个贡品一样,进献了出去。
“因为促排药,我怀了双胞胎,他们就笑嘻嘻地说,正好可以一家分上一个……整个孕期,我都是被他们家的人监视着的,他们让我辞去了工作,每天看着我,防止我轻生,医院的产科医生也是姓赵的人。”
在过去的时候,林雨娇因为顾及脸面,因为害怕报复,这些事情她谁也不敢说,甚至不敢告诉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原本以为忍过去那一段,还可以继续生活。可是哺乳期一过,她的丈夫竟然又开始把她送到赵一河那边。
赵一河已经食髓知味,离不开她了。
她变成了两个男人的共妻。
而且这是那些赵家长辈默认的事。
可是,她能够怎么办呢?
报警?警察里也有赵家的人。
跑回家?娘家收了彩礼,也忌惮赵家人多。她母亲时常告诉她,是他们高攀了赵家,发生了事情要多担待。
没有人会替她做主。
这些还不算,因为她的女儿和赵小音同岁,不知情的那些远亲还会拿两个孩子来做比较。
每一次对赵小音的赞扬,都是对她的凌迟酷刑,让她这个亲生母亲觉得恶心。
每到这时,赵一河还会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说自己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拉扯大,随后色迷迷地看着她。
最近,丈夫竟然还催着她,说想要个二胎……
这个要求,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她时常噩梦,整个人都临近崩溃。她觉得自己肮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她常常以泪洗面,觉得这一切是莫大的耻辱,那个老人有褶皱的皮肤,残缺的牙齿,秃掉的头发,还有那么多的老年斑,连呼吸都带着奇怪的味道。
她想起来那个老男人就恶心。更恶心的是,她的女儿要叫这样的人爷爷。
她表示不满,就会换来男人们的拳打脚踢。
丈夫说:“你有什么不满意?我们赵家对你不好吗?你学历不高,长得一般,如果不是我,你说不定在哪个穷乡僻壤受苦呢。”
赵一河威胁他说:“你不许和赵小音说话,你要是敢向她吐露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扔河里都没人敢查?”
县城里出现了十字杀手,她也听说了这件事,还听说那个人杀的都是年轻的女孩。
昨天,她趁着赵小音来小卖部买本子,想要提醒她最近小心。赵小音说:“我爷爷说了,只有那些犯过错,不听家里话的女孩子,才会被杀。与其担心我,你还是小心你自家#3034...
女儿吧。”
她拉住她问:“这是赵一河教你的?”
赵小音挥开她的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赵小音的背影上。
肯定是赵一河说的,赵小音和赵一河特别亲,每天爷爷爷爷地叫着。
赵江海也很喜欢赵小音,说她是这一代最聪慧的一个。
她是被宗族教育养大的女孩,经常来小卖部,仰着头让她给她拿东西,一脸自豪地说,我们赵家人怎样怎样。
她跟着别人学样,看不起她的亲生姊妹,也看不起她。
昨天晚上,十点多,林雨娇根本就不是自己翻墙进去的,赵一河给她丈夫打了个电话,她是被男人带去和赵一河睡的。
像是往常一样,赵一河让她出去,自己走回家去。这样的事情重复过太多次了,他们甚至都不怕她会跑。
她走到了院子里,忽然看到隔壁房间里穿着睡衣探出头来的赵小音。
女孩的面容稚嫩,年幼可爱,那张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可是她看向她的眼神冰冷。
林雨娇心里发凉,女儿原来早就看到了!
十岁左右的女孩正是开始知道男女之事的时候,她可能误会了。
她正想要怎么解释。
赵小音满脸鄙夷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用稚嫩的童声说:“贱女人,真恶心。”
童言无忌,但却伤人最深。
像是一根针戳破了气球,像是一个火星点燃了引线。
在那个瞬间,她崩溃了。
她意识到,眼前的早就不是她的女儿,这是她被人强|奸后的罪证,那是老畜生生下的小畜生,是赵家人的种。
学习成绩再好又怎样?她长大了也不会成为好孩子了,她会成为一个帮凶,站在赵一河,赵江海的身旁。
林雨娇的胸口处憋了一口气,眼前都是花的,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安静离开,而是去一旁厨房里拿了一把刀……
她把女孩按在床上,用枕巾盖住她的脸,疯了一般在她的身上划上伤痕,鲜血四溅而出。
她红了眼睛,接连行凶,又杀死了闻声而来的赵一河。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把被子蒙在他的头上,感觉着他在猛烈挣扎,直到完全不动。
她回到家,曾经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还要杀死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杀死自己的丈夫。可是那毕竟是她养在身边多年的女孩,她也可能打不过强壮的男人。
她望着女儿的睡颜,痛哭了一场,随后她哭着用冷水洗去身上的血迹,换掉了沾血的衣服,躺在了丈夫的身边,祈祷着不会被人查到自己身上。
可是很快,赵家人就找了过来……
今天在审讯时,她有所隐瞒,没有说实话,现在在顾言琛的问询下,她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吐露出所有实情。
听到这里,沈君辞低声咳着,他觉得身体里涌上一股寒意。
顾言琛眉头紧皱,默不作声。
他们终于得知了林雨娇的杀机,可是真相却如此残忍。
这些话实在是突破了他们以为的人性底线。
眼前的林雨娇不停哭着,她的双手在胸前搓着,那是一种挫败悔恨的动作。
“我错了,我不应该迁怒在孩子身上,我冷静下来一直在后悔,孩子是无辜的……她只是遇人不淑,她……还能救得回来吗?”
对于昨晚的冲动,她感到后怕和后悔。
可是她的身上叠加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恶语相向,在那个寒夜里,赵小音的那句恶心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句话。
望着女人憔悴的面容,顾言琛道:“她活下来了。”
刚才医院发来了信息,赵小音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还未苏醒。
林雨娇哭着说:“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好像女孩活着,她的罪就少了一分。
沈君辞却有些担忧,那样一个被宗族教育了数年,被亲母砍伤的女孩,就算是活了下来,又会面对怎样的人生呢?
夜晚,昌西县。
赵江海走入了赵家祠堂,这里是昌西最大的一处古建筑,原本这里是一座盐商园林,后来被赵家改为了自己家的祠堂,甚至还进行了扩建。
他们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排房间,雕梁画柱上悬挂了古式的帷幔。空旷的大厅里,赵江海点燃了几盏莲花灯,随后又点了几根香对着供桌上的祖宗牌位虔诚地拜了拜。
赵江海的儿子急急走进来:“爸,我本来在林雨娇的饭里下了毒老鼠的药,可她竟然没有吃。”
赵江海白了他一眼,怪他打扰了自己的祭拜,他把几根香插好,这才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做事还是太过毛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已经做了安排了,等下就会有人把她带过来。”
儿子有些迟疑:“可是爸,那些市局里的警员们还在呢,我们真的要……要在这时候杀了林雨娇吗?”
赵江海道:“这件事不解决,以后人们会怎么看我们赵家?我们脸面无光,回头别的人骑到我们头上。”
儿子沉默不语,他知道在父亲心中,家族的颜面是大过天的。
赵江海继续道:“你怕什么?这是我们赵家的地盘。法不责众,今天晚上你多叫点人来,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我们还怕他们几个警察?”
他顿了一下说:“大不了,就让赵志信把他们也杀了!”
儿子望向父亲:“杀警可是大事。”
赵江海笑他幼稚:“就算是下来人查,又能查到什么呢?就是个精神病,杀了几个警察。到时候我们就把赵志信交过去,没有我们,他早就应该被抓了,如今也已经多活了几年了。这些事都无法撼动我们赵家的根本。”
想了想,赵江海又叮嘱道:“记住,对外面就说,林雨娇是自己跑出去的,她遇到了赵志信,一切和我们没有关系。”
商量好细节,他们两个人走到了一个被挖出来的地下室里。
赵江海低头,看着关在这里的男人,男人正用手里的刀子一下一下敲击...
着墙上的铁管。那铁管发出了当当的声音,在深夜安静的时候,能够传出去很远。
察觉到有人进来,男人扬起了苍白的脸,看向了照到光照过来的方向。
他名叫赵志信,他的父亲曾经是赵江海的左膀右臂,那是个非常严厉的男人,经常用皮鞭和腰带抽打责罚他,动辄就让他罚跪,从小到大,他一直在这样严苛的要求下长大。
五年前,他读大专临近毕业,交往了一位家里有钱的女朋友。宗族里的人都很看好他们的婚姻,赵江海也同意了这件婚事。
可后来,女朋友却对他有诸多的不满。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什么事情都要问过爸爸爷爷?你有没有自己的主见?”
“我不想和你回昌西,我们在大城市生活不好吗?”
“我爱过你,但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
他那时候疑神疑鬼,觉得自己丢了脸面,又怀疑女朋友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做了个梦,梦到了父亲让他跪在祠堂里,用刀子在他的身上切割。
醒来以后,他就揣着一把刀,去了女朋友的家里,杀了女朋友一家。
随后他躲回了昌西县,赵江海和他的父亲就把他藏在这间祠堂的密室里。赵江海拉着他的手说:“你是我们赵家的子孙,就算是犯了错,我们也不会见死不救。外面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这是一场漫长的囚禁,那时候他认为,这也比死了好。
他偶尔会获得自由,被准许被人带着外出,比如看病和理头发,但是镇子上的人看到他也假装没有看到。他最终只能回到这里,做一只被关着的恶犬。
有时候太过寂寞,他在自己的手上,身上,甚至是脸上,刻上了十字型的伤痕。
在祠堂的墙壁上,也被他划满了十字符号,满目疮痍。
随后有一天赵江海找到他,他给他讲了一顿大道理,让他去杀了简芸熙。
后来,他们让他把沐彬推下了河。
几天前,他们又找到他,让他去杀了温乔乔。
今天,他们又过来,赵志信知道,又有人要死了。
他是一个早就该死去的人,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早就没有了身份。他是赵家的行刑人,也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赵家对他提供包庇,他就按照他们的要求去杀人。
“赵志信。”赵江海的面容在顶光的照射下有些扭曲,“今天晚上,你的任务就是把那个女人杀掉。她杀了我们赵家的人,必须去死!”
赵志信站起了身,像是一个行尸走肉般,跟着他们走出了密室……
深夜的昌西县,看守所的车停在了派出所楼下。
戴着手铐的林雨娇坐到了车上,负责押运她的有好几个人。
顾言琛叮嘱道:“你们把人带到以后,给我发个信息。”
张所长道:“放心吧,押送的也都是看守所的老人了。”
林雨娇低着头坐在车上,她从来没有去过看守所,这时候心里有点忐忑,也有点害怕。她的浑身都是绷紧的,怕那些赵家人不会放过她。
昌西县城不大,车开出去一会,就转了方向。
坐了一会,林雨娇的背上冒了冷汗,她意识到了,这不是去看守所的路,她颤声问:“这路不对……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她,那些人都冷漠地看着她。
林雨娇急了,她想要站起来,一把就被身旁的人拉得坐在座位上。
她的心凉了,这些人要么也姓赵,要么是和赵家有联系,他们故意把转送的时间拖延到晚上,就是为了做手脚。
县城里没有那么多的监控,仅有的也可能已经被他们关闭。
她根本就到不了看守所。
车一路行驶着,停在了赵家的祠堂之外,有人打开了车门,拉扯她下车。
林雨娇仰头,看到了面前挂着的红色灯笼,还有亮着的灯。夜晚中的大宅子看起来灯火通明。
在那建筑之上,有着一块高悬的匾额,上面写了几个粗壮有力的大字:赵家祠堂。
一阵冷风吹来,林雨娇打了个哆嗦。
她认识这里,在她当初结婚的时候,远远地站在门口看过。
丈夫和她说,这里是祭拜祖先的地方,也是赵家人议论决议家事的地方,里面供奉着祖宗的牌位,那些牌位只有男人,也只有男人能够进入祭拜。
她当时还好奇地问:“那么女人就不能进去了吗?”
丈夫道:“有一种时候,女人也可以进入,那就是女人触犯了族规以后,会到这里接受惩罚……”
今晚,她是被人推着走进去的,在里面看到了无数认识的人,里面有她平时里就见过的叔叔,伯伯,爷爷,有她的丈夫,还有公公。她看到了一旁站着一位身上手上有着十字伤痕的人。
站在这些人正中间的,就是赵江海。
林雨娇想起了在过去因宗族私法枉死的无数女人,被拉去陪葬的,嫁做冥婚的,浸猪笼的,做成人皮灯笼的……她恐惧到浑身颤抖。
赵江海面对着林雨娇,命令道:“跪下!”
林雨娇咬着牙,不肯去跪,她张牙舞爪地去咬那些靠近她的男人:“我犯了罪,就让法律惩罚我,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赵家人!你们就不怕警察吗?你们眼里没有国法了吗?”
赵江海冷哼了一声道:“明天,你的尸体就会在荒地里被发现,人证物证都会齐全,你是自己从看守所门口跑出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两名男人抓住了林雨娇的双肩,从后面踢向她的膝盖,强迫她跪下来,林雨娇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救命啊!杀人了!”
就在这时,刚要关闭的赵家祠堂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几名警员从外面走了进来,打头的就是顾言琛,后面跟着沈君辞和几名刑警。
看到了他们,林雨娇喜极而泣,她知道自己有救了。
两名按住她的男人心虚后退,顾言琛...
就把她拉到了身后。
案子的几名幕后凶手没有抓到,警员们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转运林雨娇时,顾言琛早就派了几名警员暗中盯着,他和沈君辞则守在赵家祠堂的门外。
到最后两拨人都汇集在了这一处,走进来看到了这一幕。
人赃并获。
赵江海面色一变:“顾警官,你……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按照他们收到的消息,市局的警察们应该早就回去休息了才对。
面对着几十名赵家男人,警员们面无惧色。
顾言琛义正辞严:“我来这里,自然是来捉拿逃犯!我接到了线报,有人把林雨娇带到了这里,还有人在赵家祠堂见到了重案犯赵志信。”
沈君辞往前走了几步,并肩站在顾言琛的身侧,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可却气定神闲:“赵老爷子,包庇罪也是要判三年以上的。还有,你们这么多人非法集会,报备过了吗?”
赵江海用手中的拐杖锤了一下地:“这是我们赵家的事,我警告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旁边的人纷纷准备动手,一时剑拔弩张。
“你把警员正常执法叫做多管闲事吗?”顾言琛反问。
赵家人被他的气质所慑,一时无人说话。
顾言琛迈步向前,面容俊朗目光灼灼,眼眸中仿佛有一团愤怒的火焰,被他压制隐忍其下。
“你们目无法纪,结伙斗殴,私设刑堂,侮辱妇女,试图袭警,以暴力方式阻碍人民警员履行职责。你们口口声声说家有家规,却不知道什么叫做国有国法!国家权利永远在你们的狗屁宗族之上!今天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做执法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