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年朝夕会在宴席上直接动手。
这可不是一两个宗门,三五个散修简单参与的事情,那名单之上罗列的名字不乏在修真界颇具影响力的大宗门,也不乏一派长老宗师级别的人物,想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年朝夕承担得起后果吗?
比如拔掉一整个宗门之后空置下来的地盘,若有人想要争夺,年朝夕凭什么去平复可能会有的斗争?
她若是为了结束一场争斗,又带来了另一场争斗,别人会如何看她?
那些和曲崖山有过交易的人为什么还敢来赴宴?因为他们笃定年朝夕哪怕查出来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
他们断定她只会隐而不发,然后选择徐徐图之。
而只要她选择了这样做,那就证明他们还有机会。
他们笃定她不敢,所以他们来了,甚至还抱着打探消息的意思。
却没想到,正中了对方的请君入瓮的计谋。
他们不理解,她为什么敢呢?
有人抬起头,透过密密麻麻围着他们的燕骑军,看到了另外半边宴席之上个个拿着武器如临大敌的修士。
半刻钟之前,他们彼此之间还言笑晏晏,谈天说地。
而如今,这些人仿佛一个个都成了他们的仇敌。
这么一瞬间,有些人突然就明白了。
为何他们行踪不隐的在整个修真界转了两个半月,大张旗鼓,闹的整个修真界沸沸扬扬,却还不出来解释一句,只留下一张意味不明的拜贴,任由舆论发酵?
因为只有当曲崖山之事成了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大事时,才会有足够多的人来月见城,这件事闹的越大,流言越多,本不想来的人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也会不得不来。
为何半个月前他们已经回来了,宴会却开在半个月后?
因为这是给他们做选择的时间和给燕骑军行动的时间。
来与不来,按礼节都应该给予回复,有了回复,她便有时间暗中控制住那些明明在名册之上却拒绝了拜贴的人,免得月见城这招瓮中捉鳖之后,他们听见风声便逃,成了漏网之鱼。
为什么坐席安排的如此奇怪?将他们全都安排在一起,哪怕是为了避免误伤,但就不怕他们联起手来更难对付吗?最稳妥的做法难道不是给他们的食物中动手脚,然后将他们分散开来各个击破吗?
这是在名册暴露之前众人最想不通的地方,年朝夕既然都决定动手了,为何不选择一个稳妥一些的法子?
可如今看着和他们相对而坐,明明多半都不认识他们,却仍旧对他们如临大敌的修士们,他们突然就懂了。
可真是好计谋。
先有突然公布名册令众人心神大震,后有将他们安排在一起和众人分割,这宴席之上一左一右仿佛成了两个世界,一条简单的过道隔开了天堑,将他们明明白白的分成了两个阵营。
他们觉得他们聚在一起拼死反抗会更难对付,那其他人当然也会这么想。
其他人或许会想得更多,觉得他们今日之后已经没有在修真界立足的余地,想要活命必须拼死一搏,困兽之斗下,会不会拉其他人垫背?
就像刚刚那个拉了自己嫡亲师弟的弟子。
自己师弟为了活命都能下手,何况他人?
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似对他们有利,可有利的同时,他们便也成了除他们之外所有人的威胁,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于是当燕骑军出现的时候,许多人都直接把自己放在了和燕骑军同一阵营上,拿起武器,不止是为了对付他们,更是为了保护自己。
那个女人强行将他们放在了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让他们成了整个修真界的敌人。
还真是好算计!
选择将他们各个击破的话,看似风险小了些,可因为事不关己,许多人未必不会选择冷眼旁观,事后更是要自己一人面对随之而来的后果和可能会有的反扑。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年朝夕那位世伯一样刚正不阿,大弟子犯了错都能铁面无私,届时年朝夕若是动了谁人的弟子、谁人的兄弟,哪怕知道那人于理有错,可是于情的话,他们就能大度放过?
可是如今便不一样了。
将他们放在一次,看似难对付了,可若是真动起手来,那便是在座众人一起动的手。
届时谁要是想找麻烦,那便是在找整个修真界的麻烦,整个修真界都是同谋。
将后果平摊给所有人,那便等于没有后果。
将所有人被迫团结在一起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么哪怕是为了他们自己,事后众人也会齐心协力平复修真界一下失去这么多宗门之后可能会有的震荡。
能让修真界离心甚至彼此斗争的震荡才是震荡,若是这震荡反而团结了所有人,那就等同于没有震荡。
想通这些,再去看主位之上那眉目清艳的女子,那绝色的眉眼似乎都可怕了起来。
而他们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只能做困兽之斗。
这种情况之下,斗与不都都是死,斗一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燕骑军第一时间压了上去。
而随后反应过来的便是最早开口支持年朝夕的那位世伯。
他毫不犹豫,吩咐弟子:“助阵!”
弟子们应声而动,四面八方的围堵住了燕骑军留下的缺口。
而后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无音宗。
在年朝夕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无音宗居然已经默不作声的四面分散摆开了音阵,但凡有人跑出燕骑军的包围圈,势必要踏入音阵范围,在杀机之中显得有些靡靡的软糯小调,成了所有试图逃离之人的催命符。
年朝夕甚至看到有人为了逃离强行刺穿了自己的耳朵,顶着流血的双耳想要逃离,却突然冷不丁的被角落里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一琵琶砸在了脑门上。
那琵琶像似有千斤重一般,砸的那人吭都没吭,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小姑娘则抱着琵琶冷笑道:“想跑?你当我只会谈琵琶啊!师兄可是说了,不会抡锤的音修不是好音修,我的琵琶可比你的头硬!”
年朝夕看了一眼那被砸的鲜血直流的修士,莫名也感觉头皮发凉。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很好,很安全。
年朝夕不自觉松了口气,心想,以后再买无音宗的竹子可能得加价。
倒也不是怕他们人人都会抡锤的特殊乐器使用方式,单纯就是觉得他们能出手挺仗义的。
嗯,就是这样。
而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在反应过来之后,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出手。
没有人敢赌他们是否真的敢破釜沉舟,何况到了现在,年朝夕堂而皇之的将修真界所有修士绑在一条船上,在别人都出手了的时候,他们不出手也得出手。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让人见之心惊。
这件在所有人看来都麻烦重重的事情,居然被年朝夕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就给解决了。
不,或许不能说简单粗暴。
因为这个在他们看来顺利的不可思议的手段,可是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三个月前,那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什么人和曲崖山同谋的时候。
如此魄力,不能不让人心惊。
在所有人都出手了的情况下,那些人的困兽之斗便也真成了困兽。
一场本应充满杀机的战斗,在还没彻底爆发起来之前就几乎消弭。
因为同时出手之人太多,他们甚至都没有什么伤亡,唯一受伤的几人还只是皮外伤。
这比年朝夕隐而不发然后各个击破损失还小。
名册之上的人皆已被控制住了行动,年朝夕坐在高台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才发现,从开始动手到现在,她居然连呼吸都不敢呼吸,直到现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
年朝夕忍不住苦笑。
毕竟,哪怕计划的再完美也终究是纸上谈兵,在事情没结束之前,谁能想到到底会出什么意外?
幸而他们成功了。
雁危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台上,他不着痕迹的握了握年朝夕的手,年朝夕反握了回去。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声音淡淡道:“既然名册之人皆已在此,便先将他们封去经脉关押在月见城,他们该如何处理,便交由诸位商议,可好?”
众人自无不可。
年朝夕便下令让人把这些人带下去。
便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城主解惑!”
年朝夕顿了顿,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年轻人被强压在地上,按住他的燕骑军并没有留手,他神情狼狈,却仍旧抬头看着她。
年朝夕淡淡道:“你说。”
那人毫不留情道:“我等若是有罪,那小城主你又算不算有罪呢?”
年朝夕挑了挑眉:“我有何罪?”
那人冷笑道:“果真好一个战神之女,我等不过是换些生机以提升修为,在小城主眼里就是罪无可赦,小城主死而复生还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如今就能清清白白的指责我们了!”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斥责道:“胡言乱语!”
那人丝毫不顾,冷冷道:“那天道庇佑以至于神魂重生的鬼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我可是知道的,你哪怕神魂不灭,想要复生就得有一具身体,想要身体就得有足够的生机,小城主复生还不知用了多少生机,你觉得我们对不起曲崖山上被抓的人,那你又对得起了!”
年朝夕没等其他人再斥责,便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对不起。”
所有人都以为她承认了,人群顿时一片哗然,那人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年朝夕面色不变,于各色目光中缓缓道:“但我对不起的只有一人而已。”
雁危行猛然握住了她的手。
年朝夕恍若不觉,静静道:“有那么一人,以血肉塑我身体,以半颗心脏供我生机,我自认平生并未对他有什么大恩,他待我至此,我此生对得起任何人,却唯独对不起他。”
雁危行猛然拉了她一下,声音痛苦又低落:“兮兮,我不要你觉得欠我什么,我也不要你……觉得愧对我才……”后面的话,他似乎说不出来了。
她这么说,他以为她是因为愧疚才不忍心拒绝他。
年朝夕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继续道:“我年朝夕平生从不欠人恩情,若是换成旁人,我此生无论如何也会报答,哪怕把那半边心脏还回去,我也会强求一个两不相欠。”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格外紧绷,仿佛绷紧了的弦。
年朝夕嘴角微笑,继续道:“但是换做是这人,千斤恩情,我也只能继续欠下去了,因为我舍不得和他两不想干,不但要欠下去,往后可能还要继续欠下去,我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往后余生相伴而行了,雁道君,你让不让我欠下去。”
她转过头看雁危行。
雁危行什么话都不说,抬手抱住了她。
台下怔愣片刻之后,轰然叫好,全是年轻人的起哄声。
稍微沉稳一点的年长之人见状都忍不住露出一副牙疼般的表情。
本以为这又是一场唇枪舌战的,谁承想……
咳!当众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这难不成就是那些年轻人说的所谓的“秀恩爱”?小城主今天也太不稳重了些!
最开始追问那个人更是一脸懵逼,不知道为什么一场充满杀机的对话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别人的秀恩爱。
有人看不下去他犯蠢,给燕骑军使眼色让人把他带下去。
燕骑军心领神会,堵着嘴把人给带了下去。
高台上,年朝夕轻声对雁危行说:“他们在笑话我。”
雁危行:“我看谁敢笑话你。”
年朝夕想了想,又说:“舅舅在背后看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雁危行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