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现实(1 / 1)

温何似嘴上说着休假,实际上隔天便再度约了新的客户,转头就投入了工作的浪潮,忙得天昏地暗竟然还记得打电话提醒人吃饭。

这天正是小满,外面雨下得很大,行人拿手聊胜于无地挡在脑袋上,纷纷跑向近处外翘的屋檐。

师瑜换了身衣服,翻出折叠伞出了门。

楼下的电子玻璃门外站着人,一个小姑娘拉着个比她还矮一个头的男孩肩并肩躲雨,手里还拿着支没舔完的牛奶冰棍。

大人一般不会让小孩子随身带着出入磁卡。

小姑娘舔冰棍舔得嘴边一圈白奶油,听到身后门锁被打开的动静,转身正要上前,结果就看清了出来的人的脸。

男孩已经用背靠着抵住了玻璃门,不懂自家姐姐为什么突然停下,疑惑地抬头,乖乖叫人的声音稚气十足:“漂亮姐姐好。”

师瑜垂眸看他一眼,没应声,只点了下头,撑开伞走进雨幕里。

身后的动静透过雨声传来:“姐姐进来呀,我们回去啦。”

“……下次看见他不要理他。”

“为什么?”

“爸爸妈妈说,他是哑巴,脑子有问题。”

“为什么?”

“爸爸妈妈说,他要是个正常人一个男的为什么要留长头发?”

“啊……原来他不是姐姐?”

“不然呢?反正爸爸妈妈说了要离他远点,你以后记得就行。”

玻璃门关上了。

小区外的路边停着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到有人上车,关掉手机上的广播:“手机尾号多少?”

师瑜报了串数字。

司机验证了叫车人的身份,调出导航看了一眼目的地。

明昭公墓。

这倾盆大雨的,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司机压着好奇心没多问,安安分分地开车。

墓园门口设有安保系统,车辆不能进去,加上其本身建在这座城市的外围,从踏进去第一步起到目的地多费了点时间。

墓碑前砌着石圆筒,每次有人拜访里面的花就会多一支,早的已经凋零枯黄,而晚的还只是刚刚犯蔫。

若是温何似在大约能认出来,碑照上的女人正是当初师瑜将他聘请为厨师的那两个月里,日日去送饭的5032的病人。

女人是传奇的女人,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她二十四岁那年同丈夫离了婚,却独自稳住摇摇欲坠的公司,在商界斩头露角,从温室娇养的小白花变得冷硬,变得果敢,变得说一不二,变得雷厉风行,变成所有生意伙伴不容小觑的女总裁。

不过再传奇,她最后仍旧是败在见她发达后重新从国外回来死缠烂打的男人身上。

长久的压抑和昼伏夜出挖空了她身体的底子,后来遇上那根本来已经可以不在意,却偏偏在那个紧要关头回来碍她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师瑜对她的印象始终很如一,寡淡又稀薄,哪怕对方从血缘上算是他的亲生母亲。

接到女人当中咯血进医院的消息时他还在学校上课。

挂断电话,他跟老师请了假,走进病房时,女人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独自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中间一阵长久的无言,屋外蓦然一声惊鹊啼鸣。

女人像是骤然折断了在众多等着看热闹的外人面前强撑十几年的傲骨,第一次对着他哭出了声。

师瑜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任由她抱着,听着她流泪,听着她歇斯底里。

记忆中孤傲的劲草一朝倒下,哪怕低头都能从她眼角看出病态的苍老。

离开病房后,师瑜避开人群走了安全通道,然后就在三楼的楼梯平台上遇到位刚刚民法专业硕士毕业的律师。

律师不仅会做饭,擅长照顾病人,巧的是,还不久前刚刚收拾完病逝的母亲的骨灰。

为一份医药费折腰兼职厨师后,那位律师同女人之间相处得比母子还亲。

不过相处再好也只维持了两个月,律师便一头扎进了女人身上那桩案子里,再抽不出时间去探望;后来案子落幕,律师有了自己的名声,身上背着债务的情况下工作越来越忙,就更没有时间了。

女人同慢性病磨了整整五年,最后死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

“她走的时候没什么怨气。”女人的母亲看着生疏的孙子,哑声道,“小瑜,你也别怨她,她过得太苦了。”

女人过得是苦,这点毋庸置疑;她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婚姻,对得起朋友,若一定要说她有什么对不起的,就只有那个她生下却从未养育过的儿子。

她没参与过他的生日,没参与过他的家长会,没参与过他的毕业典礼,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学校在社会学过什么知识,交过什么朋友;就如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倒下后,对方究竟是凭什么能在刚刚成年的年纪却能在男人觊觎下保下她打拼那么多年的成果。

直到她入院那天病房门被敲开,看见门外的少年,方才惊觉对方早已成人,是独立的,自主的,安静的。

是她全然陌生的。

老人还道:“她走之前其实想过给你打个电话,也不为什么,就想和你说说话。可又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怕打扰你。”

师瑜只回了一句:“我没怨过她。”

师瑜将之前从小区楼下带来的天堂鸟插进石筒里:“妈。”

从小就有人说他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说她是温婉斯文的大家闺秀,而他生得太过招摇;说既然她男人在她孕期还能搞大别的女人的肚子,天知道他到底是谁的血脉。

而现在,背德的男人被请来的律师一张嘴说进了监狱,而传奇的女人则早早落幕,被埋葬在南方城市的土地里。

师瑜没在这里多待,离开时经过长长的台阶,两旁也都立着墓碑,而离阶梯三四米外的那块碑前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道心理经历了几番周折,忽然脱力似的蹲下身,抱着面前的墓碑哭出了声,肩膀抖得宛若枯叶。

这个声音……

师瑜抬起伞面朝那边看了一眼。

想起来了。

是当初在神域五口街上那个戴渔夫帽,一指就能指中一万积分的奖券,一开宝箱就是最高级别道具的欧皇。

那时运气好到叫人羡艳,面对着周围观众笑容满面的人,现在却跪在冰冷的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

公墓地处郊区,来往车辆少,行人也少。

司机要干活儿吃饭,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大半个小时。

师瑜也没有叫对方留下来,出了公墓后拿着只剩下2g网速的手机走到路口,等了二十分钟也没等来一辆恰好经过的车子。

他撑着伞,思考现是继续等下去还是直接去两里外的车站坐公交两个相比哪个更快一点,却在这时,雨幕里慢悠悠地驶来一辆捷达。

捷达在他面前停下,雨刷器“滋啦滋啦”地工作,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露出的人嘴里叼着根烟:“要搭车吗?”

师瑜还没开口,也是在这时,身后响起鞋子踩在水洼里的声音。

有人举着伞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前面那位师傅等等!请问搭客的吗?去不去西汇广场?”

车里的男人好脾气地道:“抱歉,已经有客人了。”

季从阳好不容易终于跑到车前,他气喘吁吁地道:“这样吗?那介不介意多带一个人?这里太偏了手机还没信号……”

他说着转向旁边那位客人:“可以……”

说着便卡壳了。

季从阳盯着对方看了半天,脑子里在“怎么可能那么巧是撞脸吧”和“就这张脸的辨识度谁能撞得了”两个选项中转了三圈,最后试探着开了口:“师瑜?”

师瑜默然片刻:“嗯。”

“!”

季从阳压抑住沸腾的心情,可语气里还是免不了泄露了几分:“你也是搭车的吗?能不能拼个车?”

最后是两个人一起进了车子里。

师瑜坐的是副驾驶,一上车便拉上连衫帽,将整张脸都覆在阴影里,拒绝交流的态度摆得鲜明。

季从阳只来得及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就这么被对方用行动掐死了后话,恰好这时车子往市区开,手机重获信号,他忍住没去打扰师瑜,改去骚扰手机里的狐朋狗友,窗口抖动刷满了一个屏幕。

季从阳:老乔!

季从阳:乔乔——

季从阳:小乔儿~

狐朋狗友:有事说事。

季从阳: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儿出门遇到了谁!

狐朋狗友:遇见鬼了?

季从阳:……

去公墓见鬼,有理有据,没毛病。

季从阳撇嘴,打字:我是跟你说认真的,我真的遇到个你绝对猜不到的人。

乔厌才懒得猜。

他太清楚那姓季的是个什么货色了,心里压根藏不住事,嘴巴比筛子还容易漏话,干脆地放下手机去办公室外接热水。

接完水回来,果不其然,对方的消息再度铺了一个屏幕:你猜啊你猜啊!

季从阳:猜不到吧,给你点提示,是个人比花娇但能暴打色鬼的大魔王!

“……”

乔厌喝了口水,直接拉到最底下。

季从阳:是师瑜啊!活的师瑜!!

季从阳:我!偶!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厌一口水直接呛进喉咙里。

他抽纸擦了擦水,脑子里就一个想法:那姓季的运气已经逆天到这种地步,直接从刮券中奖进入心想事成了?

那头的季从阳久久等不到回音,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雨下得很大很大,连前路都跟着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季从阳眯着眼观察了半天,“咦”了一声:“师傅,您这是开往哪边啊?我记得去西汇广场不是走这边啊。”

司机拿打火机点了烟,深吸一口气,吐了口烟圈:“那边修路封了,得绕路。”

季从阳:“就算云暮路封了,绕路也该走半左路吧?这好像是往宁沙区?”

宁沙区跟西汇广场隔着南杭市最长距离遥遥对望,怎么个绕路法能绕到这里来?

司机又吐了个烟圈,将烟头扔进置物箱:“放心吧,我有经验,再往前走一段可以从中间穿过去。”

季从阳半信半疑地应了。

五月还没到最热的时候,雨又凉,车里明明没开空调,温度却还是低得莫名。

师瑜在手机上发完信息,将外衣拉链拉到最顶上,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

车子拐过一条路,季从阳刚刚拿起手机,正想看看狐朋狗友的反应,手却蓦然一抖,手机直接摔在地上。

眼前天旋地转,他倒在后座上,连身体撞上座椅都没什么知觉:“什么情况……”

视线上移,对上车内后视镜,以及镜内司机那双莫名阴鸷的眼睛。

司机眼睛稍稍勾了一下,像是不怀好意得逞后的得意。

……靠!

遇上出租车绑架乘客的了。

迷药的效力来势汹汹,季从阳压根来不及思考,直接没了意识。

司机这边看见两个人全中了招,摁灭烟头,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停在路边。

他专门训练过这一方面,在水下最长能憋五六分钟,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屏着呼吸。这会儿车都没挂挡,他便迫不及待去拉车门,下一瞬,眼前陡然出现一只手,直接按下上锁键。

师瑜不知何时睁开眼。

司机没料到这么个变故,奈何身体已经憋气到了极点,一点都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上面,匆忙去开车门,胸口蓦然被拍了一下。

他一口气直接咽了下去,鼻下陡然多了个之前摁灭的烟头,未全散的白烟直接呛进肺里。

……艹,他药都下在烟芯!

师瑜为了拉着车门保持密闭,直接跪在男人腿上,见对方将烟吸进去,方才将烟头在置物箱里摁灭了,重新回到副驾。

直接吸入和等白烟散开再吸入的浓度压根不能比,起效速度更不能比。司机几乎瞬间就虚软下来滑倒在座椅上,费劲地睁大眼:“你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司机?

师瑜打开车门,回头看了他一眼:“哪个司机见乘客上车不问目的地去哪里的?”

停车地点不远处就是公安局,他刚一下车,早早收到车牌号消息等待在此的警察便齐齐围上来。

司机眼里一点一点蔓上了恐惧。

师瑜跟着警察进了公安局,先是问了洗手间的位置。

警察只以为他是搭车遇上绑匪心理太紧张,对此表示理解并特地派出一位给他领路。

车里除了高浓度的麻醉药和烟味,那司机估计是为了掩盖,还特地在车载香水的玻璃瓶子里塞了草药熏香,层层叠加下来,浓郁的味道刺激得胃里阵阵翻涌。

他进了隔间,弯下腰,直接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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