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柳香想起季悠是谁后,记忆的洪流就像打开了闸门,源源不断的填补着这五年来她生命的空白。
她想起了以前的事,也记得这些年的事。
她用足够顽强的毅力接受了巨大的变故,快速的恢复着大脑功能。
市中心医院的医生给她安排了恢复锻炼的课程,柳香比谁都要努力。
她虽然是个极度温柔的女人,却也十分要强。
她知道受伤这几年,虽然被呵护的很好,身体机能还是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肌肉也萎缩了不少。
要想完全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大概还需要一整年的训练。
不过她仍旧很乐观,起码现在不再是浑浑噩噩的活着,生活也有了盼头。
她想要尽快把自己从过去的旋涡里拉扯出来,然后填补这个家庭五年来的空白。
警局愿意在她恢复之后让她回去工作,不过这五年的刑侦手段发展的很快,柳香还有很多东西要补。
柏市那边的专案组考虑到她的心理健康,至今还没有问一句当初赵一牛打伤她的具体经过。
季立辉前两天带着柳香去军区医院感谢了主治医生。
再多的,他们就不知道该感谢谁了。
季悠坐在床边,一边把玩着钥匙链,一边给手机另一便的祁彧讲家里的情况。
祁彧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目光变得很柔和:“是么,太好了。”
季悠弯了弯眼睛:“虽然我爸妈不知道,但我还是要感谢祁衍哥的,要不是他,我妈妈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祁彧靠在墙边,微低着头,轻声一笑:“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代为转达了。”
季悠停顿了一下,糯糯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祁彧这次去参加第一轮体检,审核报考军校的资格。
虽然季悠知道以他的身体素质,不会通不过,可毕竟算是一次选拔,她也替祁彧担心。
其实越是临近高考,季悠反倒越是清闲。
这段时间里,丁洛和梁浓她们参加完了竞赛,虽然都只拿了全国二等奖,但也获得了去自主招生和暑期夏令营的资格。
她们现在正焦头烂额的准备着自招,连平时的作业都开始选择性完成了。
而季悠顺理成章的收到了几所名校文学系的橄榄枝,同时也获得了校长实名制推荐的资格。
怎么说也算是上了双层保险,哪怕现在不看一页书都不可能在高考上出意外。
但她还是拒绝了去文学系。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儿,但毕竟还欠着祁衍哥那么大的情分。
不能因为人家有钱,就顺理成章的觉得不用回报。
季悠决定考清华经管或者北大光华,这样学出来,起码工资不会低,她再努力努力,一定能把欠祁衍哥的钱还上。
这对她来说,难度也并不大,只要稳定发挥,大概率是没问题的。
“我很快,等我。”祁衍的声音又低沉又温柔,几天的分别让他们都太想念对方了。
季悠轻轻咬着腮肉,手指轻轻抠着墙面,也低声道:“好啊。”
祁彧站直身子,紧紧捏着手机,轻声道:“有人叫我去吃饭了,想你。”
说罢,他匆匆挂断了电话,神色一凛,沉默的望着前方。
孟溪则双手环抱着胸,手肘处挎着一只价格不菲的拎包,她脸上挂着冷淡的笑,打量着祁彧。
“说完了?”
祁彧把手机揣起来,镇定道:“嗯。”
孟溪则虽然年龄不小了,但保养的一直很好,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岁。
她强势惯了,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道:“你知道我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吧。”
祁彧的拇指轻轻在骨节处按压了一下,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沉默的盯着孟溪则,眼睑微颤,有些疲惫道:“为什么呢?”
孟溪则把手松开,往前慢悠悠的走了两步。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发出嗒嗒的声响,她妆容整齐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犹豫的神情。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做出什么表情。
就好像她只是来通知祁彧这个结果。
“因为我们家不扶贫。”
孟溪则歪了歪头,一副“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的姿态。
祁彧抬起眸,把手插进兜里,淡淡道:“你说什么?”
孟溪则失望的一笑,涂着口红的嘴唇轻启:“你当我我不知道?你哥哥为了给他们家人治病花了多少钱,你又为了她跟你爸爸妥协了什么。祁彧,不是说过不当军人吗,自己的愿望就这么不值钱吗,为了个小女朋友,值得改变未来几十年的命运?”
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孟溪则几乎要气疯了。
她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祁衍她是管不了了,可谁能想到祁彧又这样。
难道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就那么吸引人,比她给介绍的名媛女高知都优秀?
孟溪则无法理解。
而且显而易见的,和这样的家庭结为亲家,明显需要他们给出更大的助力。
她挺瞧不起女人靠婚姻来改变命运,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不愿意接受一个真理,永远没人能比你自己更珍视你。
再爱你的人都可能有抛弃你的那一天,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只能被无情的践踏在脚下,成为所谓为家庭付出一切的‘贤妻良母’。
她就是因为早早想明白了,才能闯出一片天地,成为某个领域里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我要是觉得值呢。”祁彧盯着自己的母亲,眼神没有片刻的退缩。
他对约束和规矩的厌烦根本不及他爱季悠的千百分之一。
况且,谁也不知道,某一个选择做出的时候,是对还是错。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情愿做什么。
显而易见,这种情愿在孟溪则眼中看来,永远像小孩子过家家。
因为孟溪则根本就不懂,那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甚至,祁彧觉得,孟溪则并没有很爱他们,很爱他们这个家。
她年纪轻轻就因为门当户对嫁给了祁厉泓,迷迷糊糊的生了孩子,但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自己重要。
所以她宁愿把整个家弄得支离破碎,也要做出超越祁厉泓的成就。
孟溪则眨眨眼,平静道:“你不会认为我没有办法制裁你吧。”
祁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什么呢,冻结银行卡,切断一切生活费,让贫穷的现实击碎不切实际的荷尔蒙,你当初就是这么对我哥做的吧。”
祁彧还隐约记得,当初唐让让被孟溪则哄走,再也没有来过,祁衍是企图去找她的。
孟溪则大发雷霆,扬言不再给祁衍一分钱,只要他出了家门就连口饭都吃不上。
她当然说到做到,祁衍当时不过十岁,拿不到身份证,连火车票都买不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放弃了,就此不了了之了。
但过了很多年后祁彧才知道,祁衍十六岁就去地下拳场打比赛,单场的第一名能拿一万奖金,决赛的第一名价值十万。
那种拳场更像是赌场,或许哪次不幸死在里面,外面的亲人都不会知道。
但好在祁衍一次都没有输过,他就靠着玩命,捞到了人生第一笔启动资金,默不作声的脱离了孟溪则的掌控。
所以听说祁彧在环山路跟人飙车后,祁衍才头一次觉得,这人真的是他的亲弟弟,他们之间也难得的有了些交心的话。
孟溪则的表情控制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碎裂。
“祁彧,她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所以我现在只跟你说。”
祁彧移开目光,望着窗外阴郁的天空。
明明不远的天际坠着无数闪烁的星辰,明明月光清亮怡人,明明是个很安宁的夜晚,但它就是觉得很沉闷。
祁彧淡淡道:“放心,在你没有想通之前,我不会带她来见你。”
说罢,他绕开孟溪则,径直出了这家高级酒店。
很快吧,等他去读军校了,就根本不需要家里的生活费了。
他终究还是要跟祁衍做出一样的选择,可笑的是,他以前还嘲笑过祁衍神经。
祁彧在大街上晃荡了不到十分钟,祁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和孟溪则一样,他这次没有绕弯子戏弄祁彧,直接开门见山道:“妈去h省了,她去找你了。”
祁彧懒洋洋的答道:“嗯,是啊。”
祁衍一字一顿道:“不管她说了什么,不必在意。”
祁彧眼底浮起些笑意,多少冲淡了方才的阴郁,他语气轻松道:“我没有啊,对了,季悠让我再谢谢你,她妈妈已经开始恢复了。”
祁衍道:“好,我知道了。”
既然想要问的,想要表达的说完,就没有必要再花费时间了。
祁衍扫了一眼手表,准备挂断电话。
就在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的时候,恍惚听见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句叨咕:“有个哥哥也挺好的。”
祁衍皱了皱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错觉了。
但等他再次把手机拿起来,对面已经挂断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手机放的远了一些,然后抬手拿起根碳素笔,目光落在面前的英文文件上,一边扫视着一边做着批注。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外面光怪陆离的街景,川流不息的汽车行驶在错落有致的高架桥上,倏忽而过的明黄色是城市特有的灯塔,照亮每个人回程的路。
祁衍头一次在工作的时候走神了,他的思绪还没从方才的错觉中抽离出来。
是他说的吗?
他肯定不会说出那种话的,除非疯了。
祁衍难得的多给了自己十秒钟来思考祁彧,他觉得祁彧短暂又明了的十七年生命还不足以进化出两种人格。
那就当他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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