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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牺牲(1 / 1)

孔子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冉有用矛于齐师,故能入其军。孔子曰:“义也。”——《左传》

——

“阿矛,不用管我,带骑甲队前进!”1

康朱皮喝令康矛立刻带着他脚下还没上阵的那些骑兵投入战局,去缠住居庸军的握奇队,而不必管还“挂”在旗杆上的他。

最后的预备队与官军的骑队奋勇拼杀在一块,康朱皮毫不顾忌自身安危,在两根旗杆上“眺望战局”,大声激励士卒。前方的步队不仅重新稳住了阵势,还大呼疾战,奋勇搏杀,如猛虎下山一般势如破竹,打得晋军节节败退。

官军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士气与反击势头,转瞬之间被康朱皮打没了,此刻哪怕是再不懂军事的人也看得出来,官军步兵线即将被义军打断成几截,纠缠了许久的骑兵交战也没有胜算,败势已无法逆转,除非乌桓突骑神兵天降式地来援,或者杀死义军的主心骨,那还在高处醒目之处,举着军旗,大呼小叫的“妖乱罪魁”。

“杀了他,快杀了他,弓弩手,把那妖贼射下来!”

浑身是血,发髻断裂,披头散发的陈非犹提着带血的长剑,指向康朱皮的方向,气急败坏的他不顾正被几个家奴拼命往后拽,还在用嘶哑的喉咙下命令。

他几个最勇敢的家奴全被妖贼的长矛戳死在一线了,连自己的头巾都被长矛挑飞了,但只要能杀死康朱皮,这一切都还值得。

张家豪强和居庸军不知是听到了陈非的命令,还是各基层军官有自身的智慧,此刻都鼓足力气,让残余的弩手重新拾起弩弓,对着渐渐靠近的鸱鸮旗开始攒射,他们已经没有多次射击的机会了,只能抓住这最后的胜机!

箭矢嗖嗖地飞过,叮叮当当地打在康朱皮胸腹的铠甲上,眨眼之间就中了三箭,幸亏甲厚难入,还有更多的箭矢擦肩而过,最危险的一发几乎是擦着耳根飞过去的,若不是康朱皮偏了偏头,这箭就要洞穿面颊。1

但康朱皮关心的不是这个,此战要尽可能地打垮足够多的官军,康武、张甲都是勇士,不必和足足一队骑兵都浪费在保护自己这种事上。

“阿武,四甲,让文书官扶旗,带骑乙队进攻!给陈贼最后一击!”

康武、张甲正拼命地抱着槊杆,像抱住自己的性命一般,此刻闻言大惊,仰头而呼:

“战帅,我俩去冲阵,谁负责举旗?”

“康帅,换我来拿旗吧,你在上面太危险了!”

康朱皮看也不看他俩,视线片刻不离激烈的战场,他披甲抱槊的手臂还要握大旗,此刻都握得酸痛麻木,箭矢还在袭来,但还是只能咬牙叫道:

“大旗不能倒!命令!骑乙队直接突击官军步阵侧翼,都给我用马槊,压垮他们!”

没奈何,康武扯住成丹、成秋等几个都养,几乎是对着他们的耳朵大吼:“你们几个,扶住槊杆,若是倒了伤着康帅,我可饶不了你们!”

另一边,张甲把槊杆交给李政,两人只对视一眼,张甲便重新跨上战马,略微舒展酸胀的肩膀,打掉钉在披膊上的一枚箭矢,然后就拔出环首刀,用力一挥,呲牙怒目地大喊道:

“儿郎们,跟我杀啊!杀硕鼠,杀官军啊!”

骑兵乙队迅猛地冲锋,扑向居庸军的侧翼,此刻官军的所有骑兵皆被康矛与乌桓山民死死拖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朱皮的预备骑兵一往无前地朝己方防御空虚的软肋杀过来。

三十余骑势不可挡地“撞”上了了官军的右翼,顷刻间如老虎的一掌,在官军这头忙于顶角的公鹿侧面撕开一个大口子,尽管只有十几名官军被骑兵直接刺倒戳翻或者撞倒,但成片的官军却因推搡、恐惧、后退而自相践踏,力战已久的居庸军终于不可抑制地崩溃了。

紧接着-,康武、张甲等人持刀斧左右劈杀,几十匹战马在官军阵中左奔右突,步队的数百根锋利长枪趁机挺进,从两个方向发动攻击,把居庸军的残兵败将如赶羊一般驱向上谷军。

关内侯逢恽的大旗被砍倒了,精良的边军盔甲与刀枪被丢弃于地,它们的主人或者跪地求饶,或被踩踏而亡,或被背后追上杀死,最后许多人慌不择路间推着上谷的同袍,接二连三地跳入、滚入、跌入冰冷彻骨的洋河。

此时的洋河水不深也不急,大部分官军都在未能没顶的河水与干涸的河床上扑腾,惨叫声不绝于耳,许多乌桓山民与早已杀红眼的天师道军就持弓箭与石块,赶到岸边,对河中的官军无情地射击,很快河水皆赤,浮尸几乎遮断了一处水面。

居庸军的骑兵队在大阵彻底崩溃后也失去了斗志,纷纷溃逃,由于缠斗过久,许多官军骑兵都来不及撤退,就死在康朱皮骑兵的刀砍枪挑之下,又被追杀一阵,留下了数十具尸体和无主战马。

洋河对岸的广宁军见官军大势已去,也不敢恋战,便弃了侯氏军而退走,康朱皮等军力战皆疲,还忙于

彻底粉碎上谷、居庸军的残余力量以免留存后患,也无法追击广宁军。

血腥的战斗结束了,旷野上遍布着死者与奄奄一息的伤者,但幸存者们已经围拢过来,对着还呆在槊杆顶端的康朱皮高举手臂,挥动兵刃,大声欢呼:

“康帅,康帅!”

“鸱鸮,鸱鸮,今日到!”

康朱皮喝应了几声,见战局已然安定,这才让都养们放平长槊,吩咐把鸱鸮旗重新找绳子串好,再在众军之前高高挑起。

刚才的一番冒险,让康朱皮足足中了七箭,一箭被盔甲完全挡住,疲惫的康朱皮此刻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将箭矢一一扒拉掉,这时他才感到左肘一阵疼痛,发现一发弩箭擦着袖铠的边缘,撕开了内衬,给胳膊肘留了个血口子,他刚才居然没注意这一点,恐怕是太紧张了。

“还好没伤着要害,狗屎官军,这么远都给我打中这么多箭,什么狗屁运气?”

这点小伤,自顾自地吐槽的康朱皮觉得自己能应付,便不必占用医官的宝贵时间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比他更重的伤员在等待救治。

康朱皮刚张嘴要吆喝,随便撕点绷带来包扎,就发现几个都养和李政正聚在一团忙活,成丹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指着那边叫道:“郎主,战帅,你快去看看吧,有兄弟中箭了,很重!”

“愣着干什么,去喊医官啊!医官,我亲兵重伤了,给我拿止血带来!医官,医官!”

康朱皮喊叫着,拨开人群,凑过去一看,发现李政正搀扶着成秋,尝试给后者包扎止血,一发流矢不偏不倚,恰好扎入了成秋的右胸,伤口血流如注,已是出气多而进气少了。

“这小子,运气太差了,撑太久了,早一点说也许还能”

李政摇了摇头,神情已是彻底的无奈,但他也是说说而已,都伤到了这个部位,本就没啥救回来的希望,更别提刚才乱战焦灼,就算看到了,谁还有空来管?

“康帅,他他刚才一直背对着我们,抱着槊杆毫不撒手,我还以为他只是没力气,还笑他没吃饱,康帅都举举不动,没想到”

燕摇了摇头,偏过头去,擦了擦眼睛,说不下去别的话了。

叹了一口气,康朱皮只是半跪到地上,像他往常做过很多次的那样,握住了又一位正处于弥留之际的部下的手掌。

成秋没有亲人,也没什么遗产,来鸡鸣山寨总共也才几个月的时间,康朱皮甚至不知道究竟应该把他的死讯传给谁。1

想到这,康朱皮嘴唇动了动,第一句话就差点卡壳了,最后只艰难地挤出一句:“没事的,医生一会就到,你可得坚持住,我故事还没讲完呢。”

失血过多的成秋闭着眼睛,苍白如纸,气息越来越微弱,但他听到却听到“故事”一词时,嘴唇轻轻地嗡动起来,吐出细若游丝的声音,康朱皮赶忙俯下身去,才听得清楚。

“康帅,冷我我想知道,齐天大圣最后赢了吗?”

“赢了。”

成秋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最后一丝呼吸也戛然而止。

康朱皮停在成秋的遗体旁,依旧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恍惚间,康朱皮好像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那激昂向上的背景乐曲响起的同时,一面绣着“齐天大圣”字样的旗帜高高地升起,孙悟空和猴子们在花果山上开怀大笑,庆祝着大闹天宫的最终胜利。

那并不是吴承恩《西游记》的结局,却是康朱皮前世童年最喜欢的一个动画片结局。

尽管成秋听不见了,但康朱皮还是换上了和蔼的语气,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像正坐在火堆边,再一次给部下们说起了孙大圣的故事:

“齐天大圣和他的新兄弟们通力合作,战胜了八十一道难关,把妖魔鬼怪窃取掠夺来的财宝又还给了百姓,他建立了一个无饥饿,无压迫,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的太平世界,胜利的旗帜永远在花果山顶高高飘扬我们也一定会胜利的。”4

松开成秋逐渐变凉的手,康朱皮重新站起,力量渐渐又回到了他的躯壳。前方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仅仅是这几千官军都差点把他逼入绝境,康朱皮无法想象接下来的战斗会有多漫长和残酷,但绝不能退后一步:

“传我命令,三分之一人打扫战场,三分之二步骑整队,咱们杀回鸡鸣山,在义舍吃饭!”

义军重整旗鼓,趁胜之威,返回鸡鸣山坞寨,那里的激战同样惨烈,乌桓突骑和豪酋兵们正在大张旗鼓地展开围攻,第一道寨墙已然失守,第二道寨墙上挤满了殊死拼杀的身影,门楼、垛口、战棚上密密麻麻钉满了羽箭,两道墙下都横七竖八躺着攻击者的尸体。

重新杀回的义军证明了官军的失败,而且是不知结果的失败,乌桓官军已经在康朱皮精心修筑的工事前磕得头破血流,此刻看到之前就令他们倍感心悸的鸱鸮旗出现,胆寒的乌桓头领果断选择放弃围攻而

撤退,撤退旋即引发了更大的混乱,最后演变为官军的惨败。

还留在第二道寨墙上的攻击部队首当其冲,在撤退中损失惨重,大量的官军几乎没有进行有效的抵抗,就死在垛口边,甚至活活摔死在墙下。

紧接着是薄氏乌桓的部落大人马失前蹄,死于乱军之中,薄氏乌桓兵登时崩溃,还冲乱了突骑的队列,再也组织不起来,各自逃命的乌桓兵被康朱皮的骑兵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随意猎杀,如果不是康朱皮军一日苦战,人马都疲惫不堪,实在追不出多远,杀伤乌桓突骑的数目还会更大。

今日义军与官军爆发的这场血战,仅在洋河畔的正面交战中,官军就被杀死杀伤了上百人,而死于踩踏和追击的官军更是达到了千余人,不仅上谷军余部被一扫而空,张氏豪强一战而垮,从居庸关赶来的幽州边军也几乎全军覆没,丢失盔甲、战马、兵器、粮草数目则更为惊人。

至于官军的各路主将,逢恽当场战死,皮初重伤力竭被俘,另外战死、被擒的部曲督、部曲将、司马督、军司马则达到了十几人,包括乌桓薄氏部大、张鹭在内的上谷附官豪强也死亡数十人,罪魁祸首陈非则侥幸生还,据之前的俘虏说,应该是被太守的亲兵拖走了,因为“他还不能死”。3

康朱皮估计,官军再要组织起同等或更大规模的军队来清剿,就要再准备一阵子了。

——

最近快写完《往事录》的时候,我把前面几卷的印本借给小孙子,让他边认字边看,结果那小子居然问我:

“爷爷,我就想看你的故事,为什么你要写那么多没听过的人,要用那么多篇幅讲他们的故事?爷爷,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人么?”

“当然咯,他们都是帮助过爷爷的人,如果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你爷爷,更不会有你了。”3

那小子还小,不懂。

我走的这条路,充斥着牺牲、背叛、逃亡、疲乏、绝望、伤病、迷茫、愤怒、悲伤,我曾经多次在夜半时分深深怀疑,我是否真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真能看到曙光么?

感谢他们的信任,感谢他们的帮助,感谢他们的坚持,感谢他们的付出。1

……

我知道本书有限,不可能记下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与故事,但如果我不做记录,难道还能指望那些老史官,会在写完我的什么狗屁英姿之后,花哪怕几个字的篇幅纪念他们么,可笑!可笑!5

——《往事录·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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