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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代,石北也,地边胡,数被寇。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
——《史记·货殖列传》
——
代郡太守决定趁着康朱皮主力尚未南移,出兵征讨高丹,以小胜安抚军心民心,随后也有办法向朝廷交差。事不宜迟,代郡都尉挑选了边郡兵的两个骑督及数个部曲督的五百精锐,杂以代郡王氏为首的数家土豪贡献的三百多骑从,共计八百余人,代郡都尉亲自统领,出击攻打正趁着夺坞之威,四散在乡野勒索贡赋的高丹。
官军气势如虹,上千马蹄震撼大地,卷起冲天的烟尘,白旗招展,势如猛虎下山。
正散在各处乡间,或饮酒吃肉,或索粮索布,或吹嘘打下豪右坞堡功绩的高丹军哪里是对手,虽说高丹提前有所准备,赵桓也提醒他诱敌亦不能损失太大,惯匪戴士等人派出了不少好手悍匪做斥候,侦察官军的动向,但须臾之间仍难收拢队伍,不少新从军或被高丹裹挟来的义兵根本反应不过来,阵不成阵,队不成队,撤退无掩护,迎敌无章法,尚未接敌,已然是败像已呈。
自认还属于康朱皮杂牌而非嫡系亲信的高丹果断放弃他的杂牌部队,缴获的坞堡财富也尽数弃掉,只带着心腹与精锐,喊着黑话大呼撤退,同时拨马便走,一路连避让不及的自家队伍都径直践踏过去。
附近土地辽阔平旷,祁夷水及其支流繁多,高丹军撤退时扔下大旗,丢弃行李,慌不择路的骑从在水流中扑腾,各种窘态被官军尽收眼底,许多勇猛剽悍的边郡武人当场就不顾官军的行伍整队,催马追杀而去,造成官军队伍立刻也拉长,最后断成数段。
“穷寇勿追,先行整队要紧!”
负责指挥的代郡都尉有些经验,还欲重整队伍,再行追杀,不料高丹并非一味的逃跑,他学着康朱皮之前的经验,事先也准备了不少金银财宝,一路逃亡,便一路洒下钱币金银,他还特意把金银砸碎成小片,铜钱也拆去绳索,变成单个的存在,若官军想要拿,便必须停下来慢慢捡拾。
这一手段果然起效,官军纷纷不听军令,不闻旗鼓,脱离队形队列,抢着去拿高丹军掉落的散碎金银战利品。
“鸣金,快鸣金!”
都尉愤怒地大吼,只可惜他的手下都穷怕了,金钱比军令好使多了,朝廷给边军的待遇不好,纵使是这些精兵强将,若无过硬的背景或被宗王世家赏识的机会,估计这辈子也就以老卒兵家子的身份告终了,既然无甚希望,连正常的家庭生活都要排队等休假,为什么不抓紧一切机会去弄些钱财来?喝酒、吃肉、逛女闾都得花钱,
“儿郎们,快收手,不然阿爷我真要恼了!”
“整队,尔等这些母婢生的崽革,还不整队!向左投足,投足,说你呢,还捡!”
基层指挥的伍长、什长之流一边口头答应,装模做样地训斥手下,一边抓紧时间赶紧能拿一些是一些。
整队?敌人早跑没影了,整什么队?整完队东西还有咱的份么?都尉你拿一些,骑督、部曲督、部曲将、牙门将、军司马等等各级军官都来拿,我们吃什么?行行好吧,都尉您老是太原的豪右名门出身,家里田土据说数百顷,吃喝都不愁,就别和咱们争这三五个买酒钱了吧!
官军都尉恼怒间,准备带着亲随下场挨个重整,不料又有部队擅自追击,把大队人马抛在脑后,无论怎么嚷都不停,只看见他们的旗帜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其中自然有一部分是穷到发狂的官军,他们认定高丹扔下的只是讨命钱,逃跑的贼人精锐身上定然还有更好的细软,况且贼人的头目首级也能换钱粮,何必执着于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而不管还未跑远的富贵?
但大多数追击者源于愤怒的本地豪族及其部曲,他们在乡间的田产财富被高丹威胁掳掠,亲朋好友在坞堡陷落后被斩首,家产被抄掠,此刻正有一腔愤恨,正待报仇血耻,狠狠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安能等官军重新整队,那岂不是让贼兵都逃出生天了?此时不追过去,将那些丧失斗志的贼兵尽数斩杀悬旗,更待何时?
至于贼人是否反击,设伏?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高丹军兵败如山倒,旗帜、兵器、盔甲、金银扔得满地都是,如此肝胆俱裂之鼠辈,怕不是一个个皆恨坐骑的爹妈只生得四条马腿,逃命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组织兵马还击?旗鼓都弃于地,怎么指挥?代郡豪杰游侠只需从后赶杀,随意放箭击刺,便可尽获全功,谁会胆怯?
追击者毫无畏惧,一心要复仇扬名,这些燕冀并凉的边郡武人,本多轻生重义之辈,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自前汉以来就有“”,朝乘马,午搏战,晚或马革裹尸,或饮酒祝捷,本寻常事,既然笃定要讨贼,那怎能驻足不前
?
豪族义兵一路猛追,俘斩数十人,借着尚有马力,他们已经远远地能望见高丹的大队溃军,估计高丹本人应在其中,正大呼疾喝,挥舞着刀剑枪弓,继续追赶,就迎面望见大股烟尘正起于北方,人喊马嘶声不绝于耳,喊声与烟尘如疾风一般卷向代郡豪强兵。
以王家、范氏为代表的代郡豪强倒不以为惧,他们中的一些好手在代北之地与兵力更多,势力更大的鲜卑索虏骑兵都交过手,只不过是一些困兽犹斗的贼兵,或者是同样乌合之众的贼人援兵,怕他作甚?
“击贼骑,卷珠帘,赶贼人的溃兵自蹂其阵啊!”
各家部曲聚成团,官军亦随官长,只顾叫嚷往前冲杀,准备驱赶高丹的溃军去冲击新来的贼兵,不料这里土地平旷,而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奉命伏击官军追击部队的王钧一部,他早有准备,在养精蓄锐之余还设置了旗鼓引导溃兵,使高丹军顺利通过预留的空隙,完全没有影响王钧部队的冲击。
伏战之前,为加强王钧的机动力,康朱皮除了给王钧了派四队骑兵,并让老亲兵阿爪统领外,还为他的步队补充了许多马骡,按照上谷举义的策略,以好马载精骑以突阵,以驽马健骡载步队以随后,充分发挥步骑配合的威力,减少部队脱节的情况。
康朱皮在上谷到处打牧酋缴牲畜的成效立刻显现,借助几乎人手一匹的马骡,王钧的部队衣甲具备,精力充沛,以洪流奔决不可挡地的气势突向已经追了一段长路,队伍松散、阵型破裂的代郡豪强。
骡驴驽马驮载的步兵预先下马,留了马骡在其后,各持长矛,分成一队,由王钧亲率,从中路直击代郡兵,阿爪则领骑兵包抄两翼,不让豪强部曲自由机动,逼迫他们与队形严整的康朱皮军进行正面交战。
但见近千马蹄奔腾,骑兵风驰电掣,疾如风雨,步兵矛如林,弩箭如雨,红巾赤旗如烈火,先是弩射,随后步骑皆持长兵突驰,无论是多勇猛好斗的边郡游侠儿,在队形不整的条件下亦只不过是扑火的飞蛾,阿爪还学习幽州精锐的战术,努力绕到敌人的左后侧发动攻击,步骑夹攻之下,豪强追兵迅速被王钧粉碎。
追击者沦为了猎物,王钧并未耽搁时间,而是抓住时机,打起驴首旗,继续南下,决定一次便粉碎那些出城的官军精锐。
并未出乎王钧的意料,位于后方的官军野战部队被高丹抛下的浮财蛊惑,已然是军容不整,且官军披着铠甲、拿着武器去捡东西、割首级亦不方便,为了更快地去拿东西,不少官军干脆把刀枪放倒,盔甲脱下,与逃亡的高丹军一般无二。
到了阿爪的四队骑兵冲到的时候,放松警惕的数百官军已经是如飘零的树叶一般,散落在平原上,这里有五一个人在割首级、扒盔甲,那边有七八个人在争抢几枚碎金饰,好不容易聚拢一队人马,却又是人不披甲,手不持兵,嘻嘻哈哈,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中,全然没有出击时的锐气。
转瞬之间,官军发一声喊,四下崩溃,变成了乌合之众,而“贼军”开始追亡逐北。代郡都尉带亲兵拼死抵抗,被阿爪践杀,余众有马者皆弃了兵刃甲杖,仓皇逃回代郡,来不及上马的官军则大多束手就擒,八百出城击敌的代郡守军亡失过半,上好的甲杖更是损失殆尽。
王钧驻马在郡国都尉的尸首旁,不待打扫战场,剥去朝廷五品大员身上的好甲,便点来军正,命他带几人去觅赵桓,让他迅速主导战场打扫之事,并嘱托道:“勿忘康帅将令,高将军所部诱敌深入,让我辈有此功,有功必先赏,此康帅之夙愿!嘱托赵军正,凡此战所收盔甲、战马、刀剑、金银,先留与高将军,登时授功,片刻不缓!”
安排妥当,王钧让赵桓协助高丹收拢溃卒,用缴获的官军兵器装备重新武装起来,自带精兵继续追杀官兵溃卒,以此示威。
自康朱皮到代郡以来,守军两度战败,郡兵精锐亡失殆尽,余众只能退保城池,再也不敢出城野战,让王钧带着数百步骑,擎着驴头旗,一直打到代郡城下。
“快看啊,好大的土围子!”
阿爪指着不远处那远比雁门郡、上谷郡、广宁郡三郡城池雄伟得多的代郡治所——俗称“代王城”的所在,阿爪一个草原上的穷牧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城,此刻兴奋至极,不停地伸手乱指。
这前汉开国就初具规模的代王城可称边郡第一雄城,周可四十七里,开宝源、兴隆、荣阳、崇德、钟秀、兴圃、文胜、富农、迎海九门,墙宽可厚十二三丈,高一丈有余,马面、角楼、战棚、瓮城、壕沟齐全。虽自东汉以来,代王城人丁稀少,不复当年盛景,但城防体系犹在。
不了解细致情况的王钧十分感叹,仅仅光看城墙和防御设施,王钧就能判断,这不是他这数百人须臾便可攻克的城市,就算立起几座需要数人扛一根大木头,搭立起来再由数十人拖拽砲索的投石机,扔一堆几斤重的石弹,肯定也没啥用,也就威胁一下城上的木制建筑,休想撼动城墙半分,更别提绞车连弩了,至于他
们手头用于攻打一般豪强大院的梯子,估计连城头都够不着。
“是啊,就算用杠......杠,本标砲来轰,怕也是轰不开吧!不知桔辘砲行不行。”
对于官军的那种投石机,李始之喜欢用“籍车”、“霹雳车”称呼,康朱皮习惯用一个绕口的生词“杠杆式发石机”,但王钧却更熟悉《墨子》书中的“权重相若”、“本短标长”,将这种投石机称为“本标砲”,而将其脑海中构思的“配重式投石机”称为“桔辘砲”或“桔槔砲”。
若是用桔辘砲的万斤重物下坠之力,或许就能扔更大的石块,轰得墙头无人可以立足了吧!
王钧与阿爪在城外指点江山,城上乱作一团,守军损失惨重后要防守如此大城已然是捉襟见肘,心惊胆战的太守正发动居民上墙守备,官军皆人心惶惶,不知来了多少贼兵,城中慌乱之声不绝于耳。
“可惜,有如此大的城池,官军却已无胆!儿郎们,随我去好好看看此城!”
王钧呼喝着,命令亲从举着大旗,跟着他从朝向上谷郡的迎海门开始,穿越途径飞狐道的兴隆门,一直绕到南边的正门荣阳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在高大的荣阳门外,王钧都能望见前汉矗立在夯土高台上的代王宫旧址的屋檐了,可还是没有一个官军敢出城反击,只敢跟着王钧旗帜的动向,在城墙上慌乱地跑来跑去,只有一些官军手忙脚乱中反应过来,朝城下射箭。
却因距离太远,官军的箭矢都落在王钧的马前,王钧放声大笑,岿然不动,使得这位年不过十八岁,出身不过一个上党烧墓砖雇工的义军头领,像在箭雨中看风景一般悠闲,引得身后的义军齐声喝彩。
“《礼记》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着,王钧取弓在手,策马急驰,弯弓如满月,对准荣阳门抬手便是一箭。
箭矢稳稳地落下,扎入吊桥板上,大风刮得箭羽微微颤动,一并送来王钧的问候:
“代王城中著族豪姓,可有二三人非鼠辈?”
——
问曰:“初起事时,官军每诬我天下之至无赖子,敢问何解?”
大圣对曰:“汝每至一地,若在江北,便掳马数万,横驱旷野,一日千里;若在江南,便征船数千,顺江而行,畅通无阻。官军能战,应不与战,专以走疲之,而遇单弱兵将及孤军,便或纵马一扑,或舟载勇士连夜上下游夹之,官军不能灭汝,反常为汝所趁,不辱汝为无赖儿,焉有他法?”
——《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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