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安静,外面的雨声仿佛都变小了,空气里只有地上的火堆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
狱修罗以魔气镇压了儿子体内的艳毒,令北堂寒夜暂时陷入昏迷,然而他到底是心智最为坚定的剑修,狱修罗一走,他立刻就从昏沉中恢复了几分清醒。
楚倚阳才要把挡在他脸上的凌乱长发拂开,刚一伸手,就被本来应该完全失去神智的人一把抓住了手。
北堂寒夜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布满情.欲的殷红,如同扒去了外面那层清冷迷雾,露出常人难见的颜色,他被黑色的布条遮挡了双眼,开口时声音里竟然还保有冷静:“谁。”
身中艳毒不得疏解,浑身会犹如烈火焚烧,神智也会被逐渐蚕食,北堂寒夜这时候还能留有几分清醒,楚倚阳是佩服的。
“过路人罢了。”楚倚阳沉吟了一瞬,秉承着跟主角接触越少越好的原则,挑了这个半真半假的答案,“外头雨势太大,我进来暂避一下。”
少年的声音偏冷,言语的态度坦荡,仿佛是真的路过避雨,见到山洞中躺着一个重伤的人,于是上前查看。
北堂寒夜的双眼被蒙住,余下的四感变得更加敏锐,既听得到山洞外曲折传来的雨声,又感觉得到自己握着的手腕属于少年的纤细,握在手中就犹如在高热炼狱中握住了一枚寒玉。
这少年体温偏低,而且北堂寒夜在他身上也感觉不到丝毫的修为,好像他只是一个凡人。
在他脑海中的清明被一阵紧过一阵的高热冲散,思维不受控制地散开的时候,握在他手中的手腕轻轻地挣动了一下。
“道友能不能把我放开了?”
手腕主人的声音犹如一泓清泉在他耳边流淌过,本应该灭掉那些仿佛连神魂都要烧起来的无形之火,可是抓住他的北堂寒夜却感到那火焰燃得越发凶猛。
他中了艳毒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全凭着狱修罗魔气的压制跟自身意志,才没有彻底沦陷。
楚倚阳看他凭意志力松开了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看着那惯常握剑的修长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这才开口:“道友身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有伤药吗?”
他在秘境中三日,昏睡两日,出去活动了一日,也捡了些能够治伤的灵草回来,只不过刚才这么突然被狱修罗抓过来,那些捡来的止血草都还在原来的山洞里。
北堂寒夜身为昆仑剑宗的下任继承人,身上的伤药自然比他用在秘境里捡来的低级灵草粗制的有效得多。
北堂寒夜胸口的伤惯穿了胸口,一看就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后方刺了一剑。
刺他这一剑的人没有打算留他的性命,在将剑刺入他的胸膛之后,毫不留手地催动了灵力,让骤然爆发的剑意损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楚倚阳此刻对何人伤他,又是怎么招来了魔皇狱修罗已经有了一些推测。
他接过北堂寒夜取出的伤药,拔开瓶塞闻了闻,然后对他说了一声“得罪了”,朝着他的腰带伸出了手。
在被狱修罗带走之前,他一直跟昆仑剑宗的七司座在一起对付天级妖兽。
能够在激战中趁他不备,出手伤他的就只有那七人之一,那又是谁给他下了合欢宗的艳毒?
大概是身负重伤又中了艳毒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刚刚探查到了楚倚阳没有修为,所以北堂寒夜的警惕降低了。在楚倚阳解开他的腰带,扯开他被血浸透的玄色重衣的时候,地上的人也没有像刚刚那样一把抓住他的手。
玄色重衣层叠解开,北堂寒夜的伤口终于袒露出来,伤势比楚倚阳所预想的更严重。
在世人眼中,从容貌到气质无一不完美的剑子应当是白玉雕成的美人,身上是没有丝毫瑕疵的,但楚倚阳解开他的衣服之后,看到北堂寒夜袒露出来的身躯除了洞穿心口的这一处重伤之外,还有许多陈年的旧伤。
这些旧伤已经愈合,却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藏在重重的玄衣下,在北堂寒夜的身躯上纵横交错,跟他这张完美无暇的脸一对比,更添了几分冲击。
可见,杀戮道不是一条好走的道,昆仑剑子也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
楚倚阳抬手,将瓶中止血生肌的药粉倒在了他心口上。
药粉接触到肌肤即如白雪遇春阳,迅速消融,楚倚阳看着他的伤口,出自昆仑剑宗的灵药本来应该在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就起效,让伤口转瞬愈合,可在北堂寒夜身上起效的速度却非常慢。
这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楚倚阳的注视下,许久才停止了流血,边缘开始缓慢愈合。
看来这是治标不治本,不拔除在他的五脏六腑间肆虐的剑意,解掉他身上作祟的艳毒,用再多的药伤口也无法愈合,狱修罗把抓人来给他解毒放在第一位是正确的。
楚倚阳想着,往北堂寒夜的手上瞥去。
刚才在他抓他的时候楚倚阳就注意到了,他握剑的这只手也受了伤。
意识沉浮之间,北堂寒夜忽然听见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轻薄柔软的布料覆上自己的胸口,然后是少年气息的接近。
少年倾身贴近了自己,双手从自己背后绕过,声音再次在上方响起:“你的伤口愈合不好,得包扎一下。”
北堂寒夜的储物袋中只有伤药,没有绷带,他意识到刚才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应当是面前的人从他自己的衣服上撕了干净的布条下来给自己包扎。
两人靠得太近了,北堂寒夜可以闻到从少年身上传来的冷香,像是他熟悉的冰雪,又像是开在雪中引人探寻的梅花。
太近了。
北堂寒夜从未有过波澜的心竟有了一瞬的恍惚。
从他成为剑子以来,还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刻,也没有人能近他至此。
剑子的唇因为艳毒而显出异常的绯红,开口时发出了不复平日清冷的声音:“你进来的时候……可在山洞里看到了其他人?”
果然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要探寻是谁把他从秘境中央带了出来,安置在了这个山洞里。
楚倚阳给他包扎好了胸口的伤,起身与他拉开距离,听到这个问题再次陷入了沉吟。
以北堂寒夜的敏锐,完全的谎言会被他察觉,可他是魔皇之子的这件事是在后面才揭示出来的,现在若是提前让他知道,就会打乱主线剧情。
支线剧情出现的故障已经够多了,主线剧情不能再有问题。
楚倚阳做了决定,依旧给了他真假参半的答案:“我进来避雨时,山洞里只有你在,没有其他人,想来是道友你门中的长辈把你救了出来,他则暂时离开了。”
秘境之中,年轻一辈出乱子是常有的事情,每一次历练都会有门中师长分神关注,遇上意外能够及时把人救回来的就会出手,他这样说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见北堂寒夜没有怀疑,楚倚阳用从中衣上扯下来的干净布料为他包扎好了右手,放回了他身侧,然后起了身:“好了,我去洗洗手。”
先前他听见山洞中有水声,转头看去果然在十几步之外找到了一个池子,水质尚且清澈。
在他离开的时候,北堂寒夜听见了一阵幽微的铃声,那铃声如雨,仿佛是跟着少年的脚步而动,每一步踩出都像是落在人的心上。
楚倚阳来到池边,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神庙侍奉弟子的衣饰都是用普通的布料做成的,没有自动清洁的功能,也不能抵御伤害。
他的储物法宝被销毁,现在身上就剩这么一身衣服,本不应从自己的中衣上撕,可是北堂寒夜这一身金莲法衣是法宝,现在的他没有修为,撕不破。
雨夜被抓出来,唯一一身衣服沾到泥点就够让人不能忍受。
幸好狱修罗是抓着他瞬移过来的,楚倚阳没有发现什么泥渍,意识到接下来几天不用穿脏衣服,这才舒展了眉心。
他在池边洗掉了手上沾到的血跟药粉,甩干了水之后又走了回来,见北堂寒夜依然躺在地上。
他的玄色重衣被自己扯开,袒露出肌肉线条完美的上身,宽肩窄腰,衬着被充作绷带的白色布料,再加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显出一股难言的色.气。
楚倚阳重新蹲在他面前,替他把衣襟重新归拢好。
他的脚步一停,那阵回响在北堂寒夜耳边的铃声也就停了下来,他听见这个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少年开口道:“伤我给你包扎好了,但你身上的艳毒我解不了。”
只有等狱修罗回来,让他带他回合欢宗取解药,才有办法。
“你是怎么中的艳毒?”
先前北堂寒夜就怀疑过这股在体内肆虐,连剑心跟意志都压不下的高热有问题,现在听楚倚阳提到是有人给自己下了毒,俊眉修目间笼罩上了一层如冰如霜的寒意。
狱修罗加诸在他身上这一重封锁,在外人眼中是这一道蒙眼的黑布,对北堂寒夜而言却是漫天涌动的黑雾,遮挡了他的视线,封锁了他的神识,只余四感。
“这艳毒不常见。”他听蹲在面前给自己系好腰带的少年继续说,“这是大乘期也抵挡不住的顶级艳毒‘美人恩’,就算是合欢宗自己可能都没有,是谁给你下的?”
原本楚倚阳这样问,并没有期待北堂寒夜会回答,毕竟被人这样暗算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他刚给北堂寒夜整理好,躺在地上的人就出乎他意料地开了口:“应当是我被救到这里来之前跟我在一起的人。”
青叶山城为血河所祸,镇在地下阴脉的一件水属性天级法宝不见踪影。
这次青叶秘境开启,七大司座跟他一起同行,就是要联手杀了秘境中央这头天级夔龙,取它的内丹来炼制一件新的水属性天级法宝,重新镇回地下阴脉。
然而他们与夔龙激战了一整日,在将要击杀天级妖兽的最后一刻,七司座中却有三个突然倒戈,调转剑锋来攻击他们。
北堂寒夜就算再强也好,也依然只是合体期的境界,提防不住渡劫中期的剑修从背后刺来的一剑。
天级妖兽见人类内讧,更是发动了临死前的疯狂反扑,与其中一人夹击北堂寒夜。
眼看剑子重伤,就要陨落在妖兽跟叛徒的夹击之下,四司座拼着受一剑也出手将他送出了战局,送至秘境之中离他们最近的昆仑剑宗弟子处。
暴雨狂澜之中见到剑光,前来迎剑子的是昆仑剑宗其中一脉的弟子,论辈分应该叫四司座太爷爷。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四司座的剑光才带着北堂寒夜飞来了这个方向,寻了这个在秘境中与他同脉的后人。
北堂寒夜在失去意识之前,对这个接住自己的女子惊鸿一瞥,认出了她来自哪一脉。
再加上重伤难支,就没有对她设下提防,却不知她会对自己下毒。
原本被同门下艳毒,应该是难以向外人启齿的丑闻,但北堂寒夜却不抗拒回答这个他尚不知来历也不知长相的少年人。
楚倚阳听完了他重伤又中毒的来龙去脉,补上了在青叶秘境里缺失的一环,望着躺在地上的北堂寒夜,忍不住想:“如果系统没有死机,自己就能知道这段隐线剧情是不是原著里没有写出来的一部分逻辑了。”
但是这时候想这些没有意义,现在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他告诉了北堂寒夜刚刚把脉的结果:“道友中毒的时间不短,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可能再有十息你师门长辈留下的封印也会失去效用,届时你就会彻底失去理智——”
山洞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身中艳毒理智尽失,另一个身上又毫无修为,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他的话音未落,北堂寒夜就打断了他:“走。”竟是要他离开,选择独自面对艳毒发作。
不愧是昆仑剑子,不愧是杀伐果断,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主角。
楚倚阳感慨了一下,然后说道:“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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