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淅沥,山洞里的池子是最后一次迎来在这里洗漱的人。
等到今日之后,被困在山洞里的两个人就会脱困,也就不用再在这里洗漱了。
丹田里没了不定时暴走的妖丹,楚倚阳这次洗漱可以很细致,很认真。
只不过他没有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很快就从池边的石头后伸手,拿过了放在池边的衣服。
这是属于北堂寒夜的中衣、外袍,他一件一件地穿上,抚平衣服上的皱褶。
恢复原样以后,本来穿在他身上要长上好一截的衣物现在都变得合身了。
纯黑的、没有昆仑剑宗的标志,也没有代表剑子的千瓣重莲,更像是北堂寒夜私服的衣袍如夜色一般垂落下来,遮住了青年脚踝上的那串金铃。
他站在池边半转过身来,颜色比一般人浅淡的眸子看向山洞中依旧沉睡的另一人,一头比鸦羽更深的乌发以木簪随意地在脑后挽起,露出一张惊艳的面孔。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身朝着山洞中走回来,被笼罩在衣袍下的铃声轻如雾、绵如雨,惊扰不了任何人的梦。
北堂寒夜身上被加了一道沉睡的法术,等楚倚阳离开一个时辰以后,他才会醒来。
楚倚阳回到他身边,在他面前跪坐下来,然后从他的储物袋中取了一枚空白的玉简。
“美人恩”跟血契,这两种链接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赋予了他从北堂寒夜的储物袋里随意取物的能力,但正像北堂身受重伤时,旁人在他身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一样,如果不是北堂寒夜对他不设防,楚倚阳也不能这么顺利地给他下了这道法术。
青年垂下了眼,随意挽起的长发遮挡了他脸上的表情。
拿着玉简,楚倚阳调动起比过往的数十天里都要蓬勃通畅的灵力,开始在上面留书。
天光自洞顶静静地照下来,于银白色的衣料上静静流淌,留下文书的人翩然而去,幽微的铃声渐行渐远。
躺在原地的剑子仍旧在无梦的沉眠里,身上的白色中衣整齐,手中多了一枚玉简。
楚倚阳走进通往山腹的通道,虽然天级夔龙的妖丹已经完全炼化,但那种万兽莫御的气息还在,他通过已经熟悉的路径朝着前方走去,所至之处黑暗中的生物纷纷躲避。
他这一身修为在入了青叶山城之前是合体前期,更有一件残缺的天级法宝在手,现在却掉落了整整三个大境界,丹田经脉之中还潜藏着各种暗伤,就连本命的金铃钗也丢了两枚。
如果换了原本的应劫心遇到这种事,心高气傲如他,不悲愤吐血、一蹶不振才怪。
来到过去两月当中他来过数次的通道尽头,楚倚阳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山壁,在幽暗的光线中将手放了上去。
没有任何声音,在他的手掌之下,原本结实的山壁迅速就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细碎的沙石簌簌落下,堆积在了深沉如夜色的衣摆前。
山洞外的光线透了过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山腹中早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的蛇虫鼠蚁纷纷朝着两侧避开去。
楚倚阳走了出去,融入了光明里。
北堂寒夜醒来的时候,山洞里的另一人已经离开了。
空气中回荡的只有仿佛亘古不变的滴水声,他坐起了身,盖在身上的银白色外袍滑落到腰间。
在最后一次双修的时候,某种临别的预感就已经降临在他的心头。
那股不定时就在楚倚阳体内暴虐的妖力已经失去了源头,而这种要分别的预感令原本就充斥在他的胸膛里,在那种时刻仿佛要令心脏都裂开的情火变得更加炽烈。
在无边的情火欲焰之中,他无法保留清明,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能放任这火把他们淹没得更加彻底。
北堂寒夜坐在天光之下,发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玉简。
他抬起了右手,指尖向着玉简触碰上去,他的手指跟神识虽然不能拼凑出楚倚阳的脸,但是却能够读得到他留在玉简中的字。
山洞中,白衣乌发的剑子眼上蒙着黑布,遮住了他的眉眼,压下了他清醒时身上无边的剑意,天光照在他的身上,在他完美的轮廓上镀了一层不可触及的光芒。
“我听到了你心里的声音。”
“我相信它对我诉说的喜欢,但正像你此刻对我所有的情感一样,它们都是因艳毒而起。
“等你服下解药之后,就不会再受它的影响。
“你我本应是没有交集的人,以后也不应该再见。
“秘境里发生的事就让它留在秘境。
“愿你度过此劫,从此剑心通明。”
除此之外,他还在最后提到,他穿走了他的一身衣服,因为他原本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北堂寒夜手执玉简,朝着旁边“望”去,所能感应到还留有楚倚阳气息的,就是那身破损的白衣。
这身衣服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那时候又还不知北堂寒夜的储物袋里有替换的衣物,因此楚倚阳把它很好地清洗过了,此刻就叠放在角落的石头上,大概是他离开的时候也想不起来要带走。
北堂寒夜抬起了手,将那叠放在角落干净石面上的衣服摄了过来,白色的布料轻盈地落在他的腿上。他此刻眼前仍旧是一片翻涌的黑雾,指尖触碰这件破碎不堪的白衣,想起这柔软的布料曾经穿在少年的身上,也曾经温柔地包裹过自己的伤口。
他不知道楚倚阳叫什么,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此刻他留给他的除了玉简,竟然就只剩这一样东西。
相比之下,楚倚阳离开山洞之后就一路西行,没有丝毫迟疑。
他们这最后一场结束的时间还颇为准确,就是密境入口要重开的这一日,他已经感觉到在那个方向天地灵气的变动了。
金铃钗缺了两枚,身边没有趁手的兵器,他便凭借自身在山石之间飞掠。
黑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衣袍在身后翻成墨浪,转瞬就离了出来的山腹数百里。
前方来到山脉尽头,楚倚阳停下了飞纵,一脚踏在山石上,临风而立。
他望着下方的树林,只见参天的树木都被撞得七倒八歪,宽阔的路上还有很多蹄印,再往远处看,整个青叶秘境都被搞得乱七八糟,看来没个十几年恢复不了原状。
风吹拂着他的长发,将发丝朝着后面掠去,露出了他右耳上剩下的那五枚金铃钗。
他的耳朵在风中动了动,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楚倚阳眯起了眼睛,朝着那处密林望去:“都已经要出去了,怎么还有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自那个方向狼狈奔来的是一群年轻修士,身上的门派服饰各异,像是临时聚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是惊恐万分地朝着前方拔足狂奔:“救、救命啊!”
他们这一群人就是因为在秘境里的动乱结束之后没有什么顶天的收获,所以才聚到了一起想临阵磨枪,干一票大的,结果一个不小心引来了玄级妖兽群!
玄级妖兽实力最低的也相当于一个元婴期修士,来一两头尚能对付,这一口气来一大群,除了跑他们还能怎么样?!
楚倚阳听着底下传来的怪叫声跟惊慌的交谈声,原本是不打算管的,看他们这么生龙活虎,足以把这些引出来的妖兽带到入口去。可偏偏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就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
合欢宗女弟子莹莹也在这群作死的傻子里,身边同行的是明阳剑派那个年轻剑修。
楚倚阳直起了身,想到自己缺席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出去之前也要先了解一下秘境内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比如“未婚妻”在血河大阵被破之后怎么样了。
打定主意,楚倚阳便一踏脚下山石,朝着他们飞掠了过去。
“快!快向出口的方向跑!”
“出口人多,还有各派长老,总不可能让它们冲出去,冲到那里就安全了!”
这群修为最高不过才元婴的修士脑子还算聪明,没有慌不择路,只不过在逃命中忽然听见一阵破风声,抬头便见到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身影在他们头顶掠过,越过他们落在了那群奔腾而来的妖兽前。
骤然见到这么一个修为境界比他们高的强者出现,还没看清他的脸,只见到他没有带起一丝烟尘地落下,一身黑衣像夜色低垂将他拱卫,所有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明阳剑派首徒脸上有着一抹黑灰,头发上也夹着几片枯枝碎叶,本能地把少女护到了自己身后,却没有见到少女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随即确认了什么,脸上的焦虑一下子化作了全然的惊喜。
看着面前这群玄级妖兽,察觉到身后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修为境界倒退得厉害的楚倚阳也懒得动手,只是稍稍放出了夔龙妖丹的威压。
这一路上令他有如入无人之境的唬人手段对这群玄级妖兽也起效,它们紧急停下了追赶,随后掉头就跑,跑的速度比被激怒追过来时还要快!
地面上激起的烟尘久久不散。
十几个被追了一路的年轻修士彻底傻了眼。
玄级妖兽虽然已经有了灵智,但它们却无法分辨真正的天级夔龙跟空有夔龙威慑气息的楚倚阳有什么区别,更不会想明明这位前任霸主已经死了,现在怎么会以人类的形态站在它们面前。
天级夔龙妖丹的好处都被北堂寒夜占了,自己剩下这么一点威慑气息,也算聊胜于无。
楚倚阳微微一哂,将手负于身后,打算转过身来,然而肩膀才一动,莹莹就高呼一声“少主”,从明阳剑派首徒身后飞快地冲了过来。
“少主——你怎么在这里!”
莹莹来到他身边,在众人的注视下抱住了楚倚阳的手臂,顾不得尊卑,更顾不得少主不喜欢被人碰,只自顾自地摇着他的手臂蹦跳了两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合欢宗的弟子,被她叫作“少主”的那不就是……
同样有些狼狈的天琴宗少主从另一侧走了过来,跟明阳剑派首徒站在了一块。
两人看着被心上人抱着手臂又蹦又叫的黑衣青年,见他转过身,露出了那张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的脸,看到他望着莹莹,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金铃公子一笑,令在场其他人都感到一阵目眩神迷,唯有他们两个头皮发麻——
真的是他!
明明那一夜在青叶山城之后就不见了他的人影,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主——”
莹莹见到他之后是真的开心且激动,扯着他的袖子就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她没有在意楚倚阳现在为何穿着一身跟他的品位如此不同的黑衣,更没在意他身上其他法宝事物的减少,只是楚倚阳抬起了右手,莹莹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然后,她就见到少主脸上的笑意褪去,接着脸色微白,竟在自己的注视下吐了一口血。
少女顿时色变:“少主!”
那血落在地上,将他脚边的青草染红。
血痕自楚倚阳右边的嘴角流下来,映衬着他的肤色,在他身上带出了一种脆弱感。
听着莹莹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慌,天琴宗少主跟明阳剑派首徒心中都是一颤。
虽然楚倚阳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跟打击,但他依旧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本就容易牵引旁人的心情,更何况是在这种受伤吐血的时候?
两人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听见楚倚阳声音略带沙哑地响起,说“没事”,这才清醒过来。
怕他们这一步走得太突兀,两人忙朝着周围看去,却见到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这才有些莫名地安下了心。
“少主——”楚倚阳听见少女急得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在旁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支撑他,像是怕他随时会倒下,“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是哪个不要命的伤了你?”
楚倚阳垂下了眼睛,做出虚弱的模样来。
他这次境界跌落、受了重伤的事定然是会传出去的,但是如何受的伤,其中自然有文章可以做。
他方才刻意催动了心脉的一处暗伤,吐出这一口血,让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样子,只觉得他右眼皮上那点朱砂痣在此刻看来,也像是美人画上被烫出的伤口。
“无妨。”楚倚阳示意少女不必支撑自己,“是破血河大阵时受的伤,只是没有机会疗伤。”
这群年轻修士差不多那一夜都在青叶山城,都经历过血河之变。
此时一听楚倚阳的话,人人都露出了恍然之色——
大家在奋力抵抗、想要杀出一条路来的时候,身为城中最强者的合欢宗少主不见踪影,果然是去最危险的地方破阵了!
他之前在青叶山城的登场那么强悍,一登场就压得他们当中最强的天琴宗少主跟明阳剑派首徒都不能动弹,现在却伤重至此,真是不知当日在阵眼中情况何等凶险。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被自己等人误解了一路的楚倚阳压下了伤势,睁开眼睛,认真地对着身旁的少女问道:“月舒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楚倚阳:我不在的时候,剧情有崩吗?
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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