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奔波而起的温风吹拂着窗帘,企图钻进车里缓解那略显僵硬的气氛。
许纾华抬眼望进那人的眸中,忽地轻笑了一声,漂亮的眉眼弯成月牙状。
“可妾身,却是喜欢殿下的所有。”
她说着,温软的小手轻轻握着他的手,去抚摸自己的眼角,指尖隐约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这双眼睛,殿下若是喜欢,拿去也无妨。”
她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快被外面吹进来的风给打散。
傅冉不由皱起眉头,他想要望进那双眼睛,可每每还未来得及探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深陷在她的那一片柔情之中。
这会儿他指尖不受控制地描摹着她眼睛的轮廓,最终也只是扯了下唇角。
他从那双眼眸中挣扎出来,将人往上托了托,埋头在她的肩窝。
“孤怎么舍得……”傅冉的声音闷闷的,让人难辨真假。
许纾华却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终还是赌对了。
傅冉显然已进入到了自我挣扎的阶段,接下来只要按照她之前安排的,便可让这人对她信任得更加彻底。
她这般想着目光飘向车窗,窗帘恰好被风略起,带进来一阵潮湿的气味。
他们已然到码头了。
太子此次南下,是为查探曾被从京南调的承宁伯盛卓。
盛卓当年因替已故的江王说话,而被皇帝南遣至裕江,并且不得带妻儿同往。
故而盛嘉儿同弟弟盛继安,以及盛夫人留守在翡京。
说是留守,不如说是做皇帝的人质。
好在这几年承宁伯还算兢兢业业,皇帝便也松了口,命傅冉亲自来察看。若无不妥之处,也是有意要将人调回京城的。
眼下一众人上了船,为掩人耳目,傅冉与许纾华皆是换上了寻常人家夫妻的衣裳,打扮成商户模样。
许纾华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只戴了一根白玉素簪。
随行的护卫等人也都乔装改扮,又另坐了一条小船,带着几箱“货物”跟在其后。
船内的装潢尚且算得上华丽,许纾华却更喜欢甲板上的风景。
上一世她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皆被困在翡京那座巨大又华丽的牢笼中,表面上过着人人艳羡的日子,内里却早已死气沉沉。
她活下去的唯一原因便是父母兄弟,偏偏傅冉将她最后的指望都给碾碎了。
甲板上的风带着水上独有的潮湿与腥甜,她微眯了眯眸子,望着远处越发开阔的水路发怔。
她这当真是被锁在那高墙里惯了,如今却觉得茫然无措,仿佛连脚下踩着的船都并非真实。
“难得见你穿得如此素净。”某人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傅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接着道,“反而与你商户夫人的身份不匹配了。”
许纾华垂下眉眼笑了笑,“大概也只有此时,妾身才配做殿下的妻子吧。”
她这笑容多少有些苦涩,惹得那人眉头不由皱起。
傅冉张了张嘴,低声唤她一声“纾儿”。
他忽地笑了一声,目光飘向远处,“孤还以为,你当真如入东宫那日所言,并不在意。”
“殿下信得没错。”许纾华望着他,目光不自觉地晃过一丝冷漠,“只是恐怕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心爱之人。”
“……”
天色已晚,甲板上的风泛起凉意。
傅冉将外衫脱下罩在身旁那人的肩上,“风凉,回屋吧。”
他撂下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只留许纾华静默地站在远处,半晌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船行十日,终到了中转之处。
乔诫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殿下,前面已是延州,可要歇息几日再行?”
屋里那人垂眸看了一眼榻上面色泛着苍白的人儿,眉头不由紧蹙。
他早便发觉这人在船上脸色总是不好,便等着看她能撑到几时。可许纾华偏偏绝口不提自己晕船之事,还每晚为他抚琴奏曲,日日做出一副尽力讨好他的模样。
思及此,傅冉沉声应了一句,“好。你先下船寻找一家靠谱的医馆。”
外面那人答应着离开了,屋里的气氛再次粘腻到极致。
许纾华拨开被薄汗黏在肩上的发丝,倚在他怀里稍稍缓着气息,“殿下不是……急着去见承宁伯么?”
她话都说得断断续续,那人却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大手紧贴着她的脊背,指腹滚烫。
他忽地垂下眼来吻住她的嘴唇,嗓音低哑,“别说话,专心。”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连风也跟着凉了起来,细细雨丝吹进屋里,不知过了多久才降了那燥热。
许纾华拢好衣襟,坐在榻边上,并不去瞧那人。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刚好雨停,隐约有七彩的虹桥映在天边。
傅冉饶有兴致地用手指去绕她披散着的发丝,指尖轻轻捻着。
“晚些下了船,先去医馆拿些药。”
半晌不曾有动静的许纾华总算回过神来,“拿药?”
那人坐起身来,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孤看你这几日脸色不好,许是不习惯坐船,去开服药来调理也是好的。”
许纾华垂眸看了一眼那人叩住自己腰肢的大手,唇角的笑意不达眼底,“妾身多谢殿□□恤。”
那人的下巴在她肩上蹭了蹭,“出了翡京,你我便不再是东宫太子和侧妃。叫夫君吧。”
许纾华眸色微冷,指尖覆上那人的大手,“是,夫君。”
从延州至承宁伯所在的裕江还剩小半月的路程。
离了翡京,天便变得闷热许多。这会儿即便是才下过雨也无甚缓解,走在街上亦是忍不住出一层薄汗。
傅冉带着许纾华先去了医馆抓药,而后才去了乔诫安排好的客栈。
他们此次出行算是私下探访,不宜暴露身份,故而也去不得官驿,只能找个妥当些的客栈。
按照傅冉的意思,他们是要再此停留两日再启程。
眼下浣心帮着许纾华将东西安置好,又到了碗茶递过来。
“侧……”她话到嘴边猛地一哽,忙改口道,“夫人,这里只有这样的粗茶碗,您先将就着,晚些奴婢去买了茶盏来。”
许纾华摆摆手,“倒也不必,将就些也未尝不可。”
她从前什么样的日子没过过,最后在冷萃宫郁郁而终时也当真是尝尽了世间的苦楚。
眼下还有茶碗跟粗茶,已然不错了。
傅冉倒是讶异她能接受这些,“我记得你少时性子骄纵,在吃穿用度上极为讲究,如今倒真是变了不少。”
许纾华笑了笑,搁下手里的茶碗里,转而给傅冉也倒了一碗递过去。
“夫君不妨也尝一尝,倒是有另一番滋味。”
傅冉接过茶碗,只搁置一旁,并未再动过。
许纾华早猜到这般结果,自然也不甚在意,只瞧着天色晚了,催着傅冉早些休息。
那人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好,既然你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
许纾华看了浣心一眼,浣心忙点了头匆匆退下。
屋里的烛火尽熄,微凉的月色透过窗口洒进屋里,映得一小片白。
许纾华窝在那人怀里,听着傅冉的呼吸渐渐平稳。
今日她确实累得不轻,疲累感早已快要将她吞噬,可延州闷热的天气也当真令她不得安眠。
不知过了有多久。
夜色浓重,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许纾华不由更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