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外婆的手从我眼前滑过,伸手想握住,可发现自己好像没了力气,全身僵在那里。
而外婆却依旧带着轻笑,半趴在窗台上,缓缓的闭上了眼。
面容依旧慈祥,嘴角还勾着淡笑,就好像午后小憩时,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手里的香炉中,染出了点点黑灰,我双眼变得迷乱,泪水落在香炉里,点点黑灰升起,又凝结成泥。
空气中依旧带着檀香夹着莲花清香的味道,我缓缓将香炉放下,伸手摸了摸外婆的脸,也是一片冰冷。
果然,有些东西都是一样的,面对死亡时都是没有温度的。
我想靠过去,可腹中鬼腹因为闻了掺毒的香,开始缓缓的游动,连同胸口也开始闷痛。
站在窗口朝外面看了看,外面阳光正好,初秋的午后一片静谧,正是好睡的时候,白灼的日光洒在外面一片死静,刺眼的阳光让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
我脱鞋坐在凉床上,和外婆一般半趴在窗台,看着外面的日光。
小时候暑假,外面日头毒,外婆为了不让我在外面乱跑,也是这样和我半靠在窗台,她一边制香,一边和我讲着那些光怪流离的故事,有时还会吓一吓我,不让我夜间出去抓青蛙。
可现在,她那些故事成了真,可她却不在了。
对于父母,我小时带着期盼,可最终我也知道,只有和我相依为命的外婆才是重要的。
父母有没有没关系,就像和谁结婚都可以,只要对外婆好就行,可现在外婆也不在了!
我趴在窗口,鼓起腮帮子对着外婆吹了口气,她鬓边银灰的发丝轻轻扬起,在白灼的日光下反射着淡淡银光。
可她并没有跟小时候一样嗔我一眼,也没有用手指勾着发丝缠在耳后。
看着那缕头发悬在她脸边,随着我沉重的呼吸慢慢晃动,十分的碍眼。
我伸出手,将发丝帮她勾到耳后,但手指勾了很久,却怎么也摸不到那一缕被我吹散的发丝,就算勾缠住,明明耳朵就在那里,可手怎么也送不过去。
那只手,就好像不是我的,而是那个从蛊崖之中献祭而来人偶的,五指又痛又抖,明明只需要勾起轻卷的动作,现在连一缕头发都勾缠不住。
我只得用左手强行握住右手,才用僵着的右手将那一缕头发勾在耳后,帮外婆理顺。
外婆虽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却从无抱怨,帮附近村民看香问事,驱邪过阴,衣服干净得体,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火味,头发盘得一丝不苟。
将她扶起,理顺身子躺在凉床上,我跟着转身抽出一柱香,插在香炉里,看着那一缕香缠转,却并不见有阴魂吸食。
我将刚刚放下的背包整理了一下,拿出布澹尘给的那块布,放在香炉里一块烧掉了,上次没用到他,这次也该轮到他了,等那块布燃完我才拿着那把大黑伞出了门。
门外两个小苗巫正在吃饭,姚铃用苗语哄着他们说什么,而一边齐楚正问其他人泰山集会的情况。
见我拿着大黑伞出来,齐楚诧异的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晃了晃,却也不敢明问,只是轻声道:“你外婆还好吧?你这是要出门吗?我送你过去。”
我朝他笑了笑,他的送也是半监视式的,还是不送的好。
转眼看着依旧站在院外看着蛊洞的陆思齐,缓步走了过去。
陆思齐扭头看着我,轻声道:“怎么了?又想跑?”
目光落在我微红的眼睛上,皱了皱眉:“你不知道前尘往事,想不明白,伤心也是正常的。可蛊崖已关,后续的事情才开始,尸门虽暂时封住,却也动荡不安,想开尸门的人并不会停手。云清,你相信我,我并希望你死,只是希望你是云清而已。可当年云香怀着你时,你外婆为了不让云娥帝巫复活使了手段,才会变成这样,这事并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你知道借阴债的阴魂最终去了哪吗?”我自动忽略他给外婆上眼药的话,握着大黑伞看着墨逸,轻声道:“如果我死了,会去哪里?”
陆思齐一愣,看了看我,又瞄了瞄蛊洞:“你不会死的,我用你的阳寿来借阴债只不过是想困住你。”
亏他还记得用我阳寿借阴债的事情,陆思齐果然是斯文败类,再狠心再恶毒的事情做了,都不会有半点心虚,依旧一片坦荡。
我猛的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问你,借阴债后的阴魂会去哪里?”
“不知道。”陆思齐似乎感觉到我的不对,伸手想来碰我,我直接掏出墨逸给的那枚府宅木牌,撑起了大黑伞。
午后阳光毒辣,可伞下却清凉一片,周叔说这把阴阳伞分阴阳,可通黄泉界。
我握着木牌,然后点了根香,看着陆思齐沉声道:“既然蛊崖已毁,你又从内里得了好处,这里就留给你了吧。”
“你外婆体内的秋杀呢?”陆思齐似乎并不着急,看着我轻笑道:“秋杀入体,日重一日,普通人到了秋日也会口干肤燥,而秋杀会让中蛊者的皮肤寸寸干脱,一天一层,就好像皮屑脱落一样,到最后只剩其骨,但中间的痛楚你能明白吗?你忍心让你外婆受这样的痛苦?我答应过你,结婚后我们就将她接到市里去,我们一块给她养老。”
我只感觉好笑,那是陆思齐暴富后给我的承诺,也是这个让我昏了头,和他领了证。
转动阴阳伞,我朝陆思齐冷笑道:“随你吧。”
阴阳伞动,眼前一切变得扭曲,如同有一大盆热水在眼前冒着热气,空气扭转,看什么都模糊。
我握着木牌朝前走去,心里想着墨逸的府宅。
一脚下去,似乎一切都变得灼热,耳边传来陆思齐的大叫声。
我看着脚下漫漫黄沙,依旧一步步的朝前走,陆思齐的叫声似乎远去,黄沙中不时有人尖悦的大哭,有时又好像有谁发狂般的大笑。
越往前走,黄沙越发的热,隔着鞋子都是炙热感。
但阴阳伞下依旧清凉,冷热交替,让人恍若置于梦境。
等我一脚下踏着清凉时,却见自己第一次到墨逸府宅的门口,几个侍女看到我,自觉的将我朝里引。
一入府宅,阿澜就看到我了,她双眼瞟了瞟我,转身就离开了。
我随着侍女进入内宅,这是第一次进入府宅由侍女引路,还是这样寸步不离的。
本以为墨逸会在冷泉,或是在寝室,却没想侍女带着我进入了一间香室。
墨逸和云香都在,那颗由陆思齐剜出的“帝巫”之心在一个琉璃瓶里沉浮,内里好像装着什么药水,就算离了身体,那颗心脏依旧在不时跳动,保持着活力。
阿澜不愧了西王母座下三青鸟中的司药之鸾,连颗离体的心都能养着这么好。
云香见我来了,冷着脸没什么好脸色,依旧调着香料。
连墨逸都只是盯着那装心脏的琉璃瓶,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府君。”我沉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道:“云清有事相求,可问府君几句话吗?”
我开口后,墨逸才缓缓扭过头,紧皱着眉带着微微不耐的道:“说。”
一边云香微微转过脸,似乎连我这张脸都不想看到,而是将香料调好后慢慢燃起。
我沉吸了口气,这才道:“借阴债的阴魂被拘走,有办法找回来吗?”
墨逸目光沉了沉,往那琉璃瓶里加了点什么:“不能,欠债还钱,无钱还命,天经地义。不过你的阴魂被困,就算再多的阴债也带不走。”
“真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我声音微微发急,外婆死后立马阴魂不在,这种现象除了借阴债,就只有那些被陆思齐被带走的阴魂了出现过了。
可陆思齐拘了阴魂都是放在蛊崖,现在蛊崖都毁了,不会是他。
墨逸似乎隐压着怒气,朝我沉声讽刺道:“本君既然保你不死,你又何需担心那缕阴魂,你那阴魂连天水灵精都受不住,只不过是普通的阴魂而已,就算被拘走,也不过还完阴债再转世而已,没什么可操心的。”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办法。
我微微点了点头,不理会他对我这一缕阴魂的不屑,转身就要离开。
可一转身,却见阿澜捧着一碗泛怪味的药走了进来,那药隔着老远就让腹中鬼胎害怕得不停游动。
我猛然想起,墨逸说过,中元节后,先打掉腹中的血脉,再来一碗孟婆汤。
这会送上门来的机会,怎么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