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行的大撵刚落到宫内校场,便只见乌压压的一群人头,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平身。”
陆秉行又侧过脑袋,对杨鹏吩咐道,“从即刻起,宫门落锁,在朕离开之前,校场只许只许进不许出。”
“诺。”
“让所有知晓卫家一事的禁军,全部到我面前来集合。”
“诺。”
约半盏茶的功夫,零零碎碎十七八个人,站到了陆秉行面前。
杨鹏指了指制式统一站成一排的十二个人,道“陛下,微臣想着只是去卫家抓个小姑娘,便没打算带多少人手,也就没大张旗鼓地说,而是直接去了他们院子,提了这支最能干的十二人小队。”
“另外就是这四个,当时正在值守院子,所以可能也听到了;最后这两个,刚好出来如厕路过,应该只听了个大概。”
陆秉行点点头,“好,人很全,是你找的?”
杨鹏看了眼身边的副统领一眼,瓮声道,“是邵均邵副统领找的。”
陆秉行抬眸,看向他身边那位年轻人,“姓邵,太傅是你什么人?”
邵均拱手做礼,“劳陛下惦念,是属下的老祖父。”
陆秉行点点头,难怪这么年轻就可以当上副统领,难过杨鹏也要让他几分,听从他的建议,不敢克扣冒名他的功劳。
不过,只要人有能力,其他都不重要。
“人既是你找齐的,那就由你来问话,开始吧。”
闻言,杨鹏脸色瞬时苍白。
邵均则双眸微睁,而后,又很快应道,“遵陛下命。”
他先看向那十二人的队伍,“在杨统领说明这件事后,到你们去出发之前,你们中间有谁单独离开过,一眨眼的功夫都算,包括如厕?”
那一群人互相看了几眼,却谁都没有出声。
陆秉行拨了拨手上的戒指,冷冷道,“谁说出来的线索有用,立刻官升两级,而如果,今日朕查不出来,你们在场所有人,直接按同罪论处。”
说完,他抬抬下巴,示意邵均继续。
邵均点头,冷声喝道,“你们都听见了,陛下金口玉言,龙威在此,尔等还不快从实招来。”
那一队人互相对视几眼,终于有两个人主动站出了列,“回禀陛下,回禀统领,属下和他去了趟茅房,但我们坑都是站一排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对方,更没有机会单独作案。”
而他们说完之后,又有一人走了出来,跪在地上焦急解释道,“还有属下,属下……习惯性歘外差之前,回自己房间取了母亲给的平安符,但是房间跟大家集合地在一块,属下整个来回,还不到十个声。”
“没有了。”
十二个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邵均背着手,看向其他沉默之人,“你们最好都没有,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日后万一被查出来,就是欺君之罪。”
“属下不敢。”
那些人直接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
邵均没有再看他们,把视线投向那四个在院落值守之人,“你们呢,今日上午在杨统领离开之前,谁离开过岗?”
同样,有两人并排走了出来。
那个长了一撇小胡子的人,看了看身边长颗眉心痣的年轻同伴,主动道,“我们四人今天值守,根本不敢离开太久,这个时间里,只有我和他一道去喝了口水,然后去了趟茅房,接着就一起回来继续值守了。”
邵均点点头,看向最后那两个恰巧出来如厕的。
而不等他问话,那两个人中的某一个就主动开口了,
“回陛下,回统领,属下两人是在饭堂用过午膳之后,出来一起去茅房的,刚好今日是我等轮休。所以茅房出来之后,属下两人就直接回房继续睡觉了,直到这会喊集合才出来,绝对没有联系他人的时间!”
另一人也补充道,“对,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今天也是轮休,他们可以为属下两人作证,我们整个房间的人,都是午膳之后,一直睡到现在。”
茅房,茅房,总是茅房……
这趟问话,实在是重口味。
陆秉行觉得自己扛不住了,逻辑思维或者联想能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你们禁军倒是很友好,上茅房都是成双结对,小学生吗?”
小学……什么小,只听过《大学》啊,大家一脸懵逼,什么意思啊?
邵均心情也不大好,人是他找齐的,陛下更直接授命他来审查。
如果什么也查不出来,岂不是说明还有漏网之鱼,更表明了他本身太过无能?
他满面霜意,再次喝道,“你们最好确定,对方是真的一瞬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你们的视线,你们时时刻刻都看得到彼此?如果今日事情查不清楚,你们全都连坐,一个也别想脱身。”
听到这里,那长了颗眉心痣的年轻值守禁军,有些不确定了,眼珠微斜,瞟了自己的搭档一眼。
陆秉行何等敏锐,立刻瞄到了,“你,出来说话。”
那年轻值守禁军一抖,没想到就这么一眼,就被陛下发现了。
他再度看了同伴一眼,然后咬了咬牙,出来跪下,“有……中间有一段,属下确实没看到对方。喝完水后,我们又一起去放水,但是到茅房后,他突然说他肚子疼,要上大号,我就赶紧回去给他取了几张草纸过来。”
邵均大怒,“刚才为何不说?”
那眉心痣的年轻禁军,赶忙解释道,“属下去取草纸,是跑着来回的,而且他都脱了裤子,那状态也不太方便,所以属下刚才没有想到这上面。”
那长了小胡子的值守禁军,闻言也立刻跪了下来,高声辩解道,“是的是的,属下也想起来了。
可是那会,属下肚子疼的厉害,根本不方便去做什么啊,而且他是从房间跑着来回的,中间顶多就几十个声的时间,属下就算有消息,要给谁说去啊?”
陆秉行眉梢微挑,看着远方,视线放空,“茅房后面那堵围墙过去,是什么地方?”
闻言,杨鹏见终于有自己用武之处,立刻抢着回答道,“是宫里的养殖处,鸡鸭鹅之类,供给御膳房的。”
呵,陆秉行先瞥了那脸色大变的小胡子禁军一眼,而后突然开口道,“昨晚御膳房进的鸽子汤,很鲜。”
“啊……”杨鹏张了张嘴,满头雾水。
邵均却恍然大悟,立刻飞身上去,一把按住了那个小胡子值守禁军,又对陆秉行问道,“陛下,是否立刻派人围住养殖处?”
陆秉行嘴角微勾,“嗯,你亲自带人去办,尤其是养鸽子的那群人,看严点,一个不漏全部拎过来一并审问。”
“是。”邵均一拱手。
不到半刻钟。
邵均很快回来,只不过却没有想象中抓那么多人,而是他自己单枪匹马,只带了一个人回来。
“陛下,其他人全让禁军看住了,排查之后,这个家伙嫌疑最大,臣怕动作过大,打草惊蛇,就只给他带过来了。”
陆秉行点点头,拨了拨手上的白玉扳指,“怎么说?”
邵均一拱手,“臣问话之后,确定养殖处所有的鸽子全归此人管,据隔壁养鸭子的举报,今天午时前后,他出来喝水,确实看到一个人影飞速闪进鸽子房,他以为是哪来的小偷,但他想去确认的时候,却被这个家伙给打发出来了,直言是养鸭子的眼花,看错了。”
“嗯,还有呢?”
邵均轻笑,摊开了右手掌心,“非常巧合,属下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一只鸽子飞上天,便直接给他打了下来,更巧的事,那只鸽子腿上居然真的绑了一个纸条,不过……内容却有些奇怪。”
孙友全上前接过,摊开在慕容辰面前,陆秉行只瞄了一眼,立刻再次抬头看邵均,淡淡道,
“去他房间里面找一下,看有没有哪几本书,是翻得很旧,但却没有几乎任何批注的。”
闻言,那养鸽子的人,顿时浑身一抖。
邵均虽有些迷糊,不过却还是立刻领声去办了,顺便把手里的那家伙,移交给了身旁的手下。
然而,他刚转身走了没几步,那养鸽子的家伙,就一把拍开身边禁军,直接抬掌朝着近前的陆秉行扑了过去。
“陛下……”
顿时,所有人都哗然大变,完了。
听到这般躁动,邵均也瞬间回头,见此变故,心脏几近停滞,立刻飞身回扑。
他抓人的时候,这个家伙完全没有反抗,他也就以为他没有武功,想着待会方便问话,便没有卸去手脚,谁料……
不过,下一刻再次变换突生。
他们在场所有人,看着自己金尊玉贵的陛下,冷着脸,抬起洁白的手掌,跟那人飞扑而去的凶猛掌势,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那人,便如同被卸去全身骨头般,直接萎靡倒地,而刚刚运掌的右手,更是直到肩膀位置,瞬间软成了面条。
“啊……我的手臂……啊……”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凄厉惨叫,传到周围所有人的耳中。
禁军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玉石冰凌般清冽的一道声音响起。
“吵,卸了他的下巴,”陆秉行抬眸,冷冰冰瞥了杨鹏一眼,“还有,朕要净手,脏。”
“是……是……”
杨鹏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要吩咐属下去做,而是自己主动出手,粗鲁地一掰那人下巴,然后又立刻“蹬蹬蹬”跑了出去,准备取水。
邵均张着嘴巴,也不敢再回头,而是飞快地往隔壁院子奔了过去。
陛下,不愧是陛下啊……
约半刻钟后,邵均手上拿了三本书过来。
三本都已被翻得发黄发旧,但依旧可以看出,主人十分爱惜,干净整齐,只有偶尔不小心点上的细小墨点,没有任何一个批注。
陆秉行随手翻看了一下这三本书,都是宫内的书局雕版印刷的,那分段分页应该完全一模一样,很巧,他今天上午刚好也看了这三本。
他轻声道,“笔墨伺候。”
甚至不用去翻书,陆秉行就能直接凭记忆,按照纸条上的数字,分别写出三本书对应页数、对应行列所表示的字。
邵均只数了不到二十个数,就看到陛下已经写完了三句话。
陆秉行看了一眼,有两句不太通顺,那密码本应该就是这本《千字文》了。
他轻轻读道,“帝亲察军,恐露,上新。”
那躺在地上的人,听到他读出的这八个字,直接浑身一僵,连疼痛似乎都瞬间忘却。
此番失利,不是他无能,而是他们定远王府低估了这位陛下,沉睡的狮子已经开始渐渐露出了獠牙。
陆秉行看了邵均一眼,“明白朕在做什么吗?”
邵均点点头,显然很是兴奋,他是邵家唯一一个从武之人,若不是真心喜爱,何以剑走偏锋。
他没有前辈引导,只从书上看过不少传密令的方式,大多是直接隐藏成白纸,需要火烧蜡染之类才能显现,没想到还有这种藏字法?
若是找不到这对应的书,别说火烧,只怕气得纸条揉碎了吞下去,也没办法知道具体内容,今天托陛下的福,他倒真是长见识了。
但更厉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陛下完全没有翻书,却把这些字都解了出来,足以说明,陛下不仅对这几本书倒背如流,甚至就连每个字所在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何等惊人的聪慧……
可怜祖父,之前给陛下上过两次课后,回到府里,就时常抱怨,陛下顽劣,无心学习,只顾玩乐,实在不堪大用。
万万没想到,祖父精明一生,却在陛下身上看走了眼啊!
陆秉行就着杨鹏端过来的水,细细擦了每一根手指。
“从今天起,你们两位置换一下,邵均就任禁军统领,而你为副,这是朕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你机会再好好学学。”
说着,他又指了指那刚刚指认小胡子的,长了颗眉心痣的禁军,“他立刻官升两级,尔等从今往后好好当差,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谢陛下恩典。”那小禁军立刻喜出望外。
邵均亦立刻跪在地上,深深俯首,“遵吾皇命,属下定当恪尽职守,不辜负陛下信任。”
杨鹏则憋红了脸,想反驳,可是看到陛下之前那一番手段,他只能低着头,“是,属下失职,该受处罚。”
陆秉行取下扳指,用白布慢慢擦干净,一边道,“贬你的职,不是因为你失职,而是因为你无能;同样,升邵均的职,也不是因为你被贬,而是因为他值得。”
“禁军关系到朕和太后安危,何等重要,你却让人随意安插进钉子,更因此,放走了祸国灾星;而刚刚,朕甚至直接在你眼皮子底下遇刺,你治军竟松散到如此地步,若不是看你确实忠心,你今日死罪难逃!”
杨鹏则心底一凉,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臣罪该万死,臣辜负了陛下信任,但臣真的是一片忠心,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等叛逆之事!”
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眼泪直接滚滚而出。
是,若非陛下身怀神功,刚才那人一旦行刺成功,太后和杨家为了安天下人悠悠之口,是一定会舍弃掉自己的。
陆秉行点头,冷声道,“朕自然信你忠心,日后,就由你来专门负责乾清宫的安危,要是胆敢再有……”
杨鹏心头顿时发软发涩,脑袋磕得砰砰响,“陛下之信任,属下万死难以偿还,若有再犯,属下岂有颜面再见陛下,便直接自己了解了自己!”
邵均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很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陛下看的大老粗杨鹏,心里感觉微异。
这个家伙极其孤傲固执,平时连身为承恩公的父亲面子都不太给,也是因为如此,太后提出要把禁军交给同为杨家人的杨鹏掌管时,众百官才没有那么激烈地反对,却没想到,今日三言两语,他就直接被皇上给收服了。
陛下,是真的要亲政了啊……
……
陆秉行的仪仗刚走出校场大门,他便偏头,对孙友全冷声吩咐道,
“传罗冀即刻来见。”
“诺。”孙友全心脏一缩,陛下今日种种作为,是真得要开始正式插手朝政了,居然开始见皇帝必召的锦衣卫都统了。
啊呸,陛下本来就是真正的皇帝,处理朝政,怎么能叫插手呢?
他抬手招过自己的小徒弟,“你去镇抚司传旨。”
那小徒弟点点头应了,神情却有些瑟缩,镇抚司太可怕了,他其实不是很愿意去。
锦衣卫直属皇帝统辖,不受其他辖制或命令,在慕容辰堕落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就一直在闲着吃灰。
陆秉行回到乾清宫时,去舒府送礼的队伍也回来了。
舒承希一袭贴身男装,勾勒出修长身姿。
就连孙友全见着,也不禁感叹,难怪陛下为此人所祸,不论男装还是女装,这舒氏女居然都能穿得这么好看……
啊呸,孙友全又忍不住想打自己了,好看有什么用?是个祸国妖女迟早会害了陛下,害了这个江山,自己绝不能对她生出一丝好感,要时时刻刻盯牢了她才对。
然后,孙友全就看见自家陛下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
孙友全差点哭出来
妖女,果然是妖女吧,一回来就立刻蛊惑陛下,他陪了陛下这么多年,陛下现在都不让他靠近了,每天就想着陪这个妖精。
两个人一旦独处,那这妖精施展狐媚手段的时候,就没人能看得见了,没人能识破她的阴谋了,太狡诈了。
“没哭。”陆秉行凑近几步,看了看他的眼睛。
舒承希无语,“陛下,草民虽男扮女装多年,但到底还是个男儿,岂会动不动就哭天抹泪。”
陆秉行立刻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反驳道,“你昨天晚上,在床上可几乎哭了全程,我都怕你把水流干了,以后要每天给你灌水,朕自然能承受,怕你抗不住。”
“陛下慎言。一国之君,岂可将此放荡之事,挂在嘴边。”
舒承希要气死了。
这样不正经的皇帝,是没有未来的。
“小古板……”
陆秉行微微撇嘴,封他婕妤果然没有封错。
“你今日回家,你母亲他们有说什么吗?”
舒承希拧眉,他当然不敢把自己跟当今圣上在一起的事情说出去,但凡是个人听到,都只会认为是他狐媚惑主。
即使他真的很无辜……
他只能跟母亲说,他跟陛下摊牌了,两人现在是在合作,陛下要亲政突破太后一党的阻力,自己则要摆脱舒家,两个小可怜互相扶持罢了。
陆秉行摸摸他的细腰,捏捏他的脸颊,又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如此藐视君上,舒婕妤,你果真胆大包天!”
“白天……”
陆秉行不满意了,“爱妃今天上午自己做得什么好事,已经忘了吗,大庭广众,勾引君上,现在又故作矜持?”
舒承希脸蛋爆红,想起自己离开前,鬼使神差亲他的那一下。
不过,其实这也不怪他吧,当时那个氛围,九五之尊那般的柔情蜜意,谁能扛得住啊?
陆秉行低头行咬了咬他的嘴唇,忿忿道,“渣男……果然是渣男,就好了前面一个世界,就又原形毕露。”
不知道他在嘟囔些什么,舒承希稍稍离开他的怀里,想起回来路上一直在考虑的一件事,问道,“陛下,您对于太后怎么看?”
陆秉行先一把把他拉回来,抱坐在腿上,然后再随意答道,“还需细看。”
他并没有把话说死,在文武群臣看来,太后是牝鸡司晨。
但从上辈子的剧情来看,其实直到卫云萱死前,原主慕容辰都一直是活的好好地,太后并没有拿他如何?
舒承希被迫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讶异道,“陛下如果想要亲政的话,太后是绕不过去的一道槛。”
陆秉行摇头,冷声道,“太后或许并不这么想”
舒承希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继续道,“就算太后不这么想,但是太后一党的其他人,比如杨家?他们肯定不愿意陛下轻易亲政的。”
陆秉行捏捏他的手指,“太后是太后,杨家是杨家,这天下终究是慕容家的,朕相信太后能分得清亲疏有别。
“朕当皇帝,他一辈子都是太后,如果是杨家上位,杨家难道会扶她当女皇帝吗,她顶多是个长公主,公主的身份,怎么可能比得上太后。”
“如果太后是如此没有眼色的蠢货,那她也没有资格,成为朕面前的一道槛,可以直接将她忽略不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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