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天晚饭后,陆秉行从媳妇那回到林家,就看见隔壁周家一家人,正在成捆得白菜往家里搬。
就连小屁孩周建军也没闲着,哼哧哼哧的抱着个大白菜,把自己的小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陆秉行进了门,舒展身体,靠坐在椅子上。
时间过得真快,他在这个身体醒来,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刚来的时候,冬日刚过,白菜没长成,村里人只能吃野菜度日。
现在春白菜长熟了,而且多得吃不完,生产队只能统一收割,然后拉到城里卖,不然就只能烂在地里了。
只是,这时候,周边各个生产队都在收获,他们要是一股脑全拉城里了,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能卖上价格。
胡思乱想一阵,陆天才脑子一转,决定了,他要做好人好事。
彭蕊去年重生的时候,正是深秋,不久便是冬白菜上市,趁着这波东风,她做起了卖辣白菜的生意。
南河村地处江南,辣白菜是东北靠近高丽那边的吃法,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彭蕊靠着美味和这个新鲜劲,赚了个盆满钵。
当然,这种私下交易买卖的行为,现在还被称为投机倒把,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只是,架不住有这个市场需求,更有大利益在啊……
虽然有风险,但只要不被发现,就真确实能赚到不少钱,来改善家庭生活。
尤其彭蕊这样,还是独门生意,更不必说。
事实也证明了如此,就现在这人人都只能吃糠咽菜的时候,但周家却能经常偷偷吃肉,孩子也有零嘴和糖果,甚至彭蕊还能喝上奶精。
作为一个前来复仇的任务者,陆秉行当然对彭蕊深恶痛绝,她只要过得好,那都是对委托客户的不尊重。
然而,现在这种特殊时期,作为堂堂天才,更不屑得去举报她,风气不可以再变得更差。
不过,陆秉行可以让他们南河生产队,集体来做这个生意,他要去挤压彭蕊的市场。
反正,这么简单的辣白菜,天才也会。
同时,还能造福集体,进行光明正大的买卖,绝妙。
个人买卖是投机倒把,集体就是合理合法的为人民服务。
不愧是天才……
想罢,陆秉行就直接去找林大队长了。
因为陆秉行帮董书记儿子治好了病,这回公社里又分配到的一辆拖拉机,董书记已经跟他打了招呼,到时候让他南河生产大队,找几个人去学,学好了,就直接让他们生产队的人开回来。
也就是说,这台拖拉机基本上,就是属于他们大队的了,林大队长高兴地不行。
更让他高兴的是,县城供销社里的马大姐,马上要退休了,而她唯一的女儿嫁去了市里,也不稀罕这个县城的位置,所以供销社就空出了一个岗位。
要说供销社的售货员,那可是一个好差事、铁饭碗。
林大队长的女儿嫁到了县城,女婿是个钢厂的工人,拿铁饭碗,这让他一直深感得意。
不过,县城的差事,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很难走动来,女儿结婚生完外孙,待在家好久了,但一直也没找个合适的活干,家里就靠女婿一个人撑着,还要奉养两个老人,也实在不容易。
这回,因为赵思清帮革委会张主任的妻子治好了病,张主任已经让秘书私下跟他提了,到时候,可以把这个差事给他们家女儿。
赵思清出手两回,都完美解决了问题。
也都给林大队长带来了好处,同时在公事上和私事上,帮他解决了心头大患。
所以,林大队长现在对赵思清,那叫一个感激涕零,真比见了亲爹还要客气。
一看着他来,直接就热情地让家里老婆子给泡茶叶,冲糖水。
陆秉行对这些糖水陈茶,当然没兴趣,开门见山道,
“大队长,我那日去县城的时候,看见县里供销社在卖辣白菜,而且价格还不低,如今正是春白菜上市的季节,所以我考虑,咱们生产队也可以做这个辣白菜,这比直接卖白菜,可要赚钱地多。”
林大队长听完,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说那个辣白菜,是那个泡得红红的,吃起来酸酸甜甜的那个?”
陆秉行点点头,“对,您吃过?”
林大队长点点头,颇为感慨道,“对,上回去县城女婿家,尝了点,别说,味道还真挺不错,开胃下饭,就是有点贵,买那辣白菜的钱,够买十几斤大白菜了。”
陆秉行淡声道,“就是因为贵,所以这买卖才做得起来,有赚头。”
林大队长点点头,承认他说得有理。
然而,片刻后,他吃惊地瞪大了眼,“哎,不对,不对,不对,赵知青您的意思是,您会做这个辣白菜?”
陆秉行微一点头,肯定问道,“嗯,大队长之前应该没见过这种吃法吧?”
林队长亦点点头,他还真没见过。
陆秉行便接着道,“这是那老东北和鸭绿江那边的做法,江南这边没有,我是京城人,离那边近,之前倒是吃过不少回,家里也有人会做。”
林队长这才张着嘴,“难怪难怪……”
其实,陆秉行说得还真是实话。
彭蕊之所以会做,也是因为上辈子,在赵家的时候学到的。
情况完全变好之后,赵家人来乡下接两大孙子回家。
彭蕊因为怀孕,也跟着赵思浩一起回了京城,那会,还没被赵爷爷发现换子真相,一家人都住在赵家老宅。
赵爷爷是干部,有国家分配照顾起居的人员,那同志是吉林人,看彭蕊怀孕,胃口不太好,就做了家乡那边的辣白菜。
这东西学起来,其实很简单,关键就是一个巧心思,那同志做了几回,彭蕊便也学会了。
重生之后,她手头紧,就突发奇想,在这边趁机做起了生意,没想到还真大受欢迎。
县城里人的各种票都够,又有铁饭碗领工资,一般不会饿肚子,但是想吃得舒服,也很难,首先就是非常缺蔬菜。
他们吃蔬菜得跟着乡下的季节来,乡下人什么时候来卖,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不过,个人是不能卖的,也就不可能天天来,都是生产队集体组织收割,再一次集体卖个千百斤的。
然而,县城人大都住筒子楼,地方非常小,卫生间、厨房很多都是公用的,更别说地窖了。
所以,就算乡下有人卖菜,他们还不能一次买太多,买了当时就得吃,不然没几天,一准坏了。
这泡菜出现地实在非常是时候,保存时间久,比咸菜什么的味道又好,吃着新鲜清脆,切了就能上桌,真是顶好的东西。
……
听完赵思清的话。
林大队长想了又想,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赵知青的意思,是想把这手艺交给咱们队里,以后,咱们生产队自己做着卖?”
陆秉行点点头,“是,城里人既然喜欢,那咱们生产队可以卖给供销社,或者走集体直接卖完分账,怎样都行……”
“好好好……好……太好了……”
林大队长霎时心都被填满了,那叫一个高兴地,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赵知青真是大好人哪……
虽然说,大家都知道自己个人不能做买卖,但大部分人还不是抱着,就算我没用,也绝对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的心思。
自己的独家方子,那是绝对不可能上交集体和国家的。
却没想到赵思清,居然会愿意教给他们,真的是太好了。
不仅如此,赵知青这又帮他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啊。
之前公社里来的两辆拖拉机,之所以被分给别的大队,轮不到他们南河生产队。
也是因为那两大队,一个有小型的烧砖厂,还有一个建了食品罐头加工厂,说是有了拖拉机,运货方便,造福集体,那公社自然不能拒绝。
而现在,他们生产队这个泡白菜,也是独一份,好得很啊,将来卖得好了,说不定也能建个泡菜加工厂呢……
最重要的是,过几天,董书记把新来的拖拉机分给他们,别的生产队也没可挑剔指摘的了。
想必董书记会更加高兴,他的副书记位置,也更有希望了。
林大队长抬头看着赵思清,心想,主席果然厉害得很,这些知识分子下乡,还真的能帮到他们不少!
陆秉行受不了除了媳妇之外,任何其他人,用这种黏腻腻的目光看他。
事情说清楚了,就直接离开了,也不管林大队长留饭的邀请。
……
对于买泡菜的事,林大队长那叫一个迫不及待,当天下午,立马在村委会的喇叭喊着,要全村人来广场上开会。
这几天,生产队才把白菜收了,全堆在仓库里,正计划着拉去镇上和县城卖呢,早点解决早点挣钱。
这次大会,主要讲了一下关于做泡菜的分工事宜。
现在离油菜籽收割还有个把月,村里倒也不是很忙。
分一部分人出来做泡菜,那也是记工分的,跟下地一样。
但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可比下地轻松多了,挣得也要多多了。
现在谁得日子都不好过,能多挣钱,那自然是开心死了,尤其还是这么个稀罕东西,他们这边没见过的。
学会了,那可就是自己的,能带一辈子呢……
除此之外,林大队长还花时间,大夸特夸了赵思清一顿,说他思想觉悟高,跟劳动人民打成一片,诸如此类……
然而,对这莫名其妙的发展,周家人却是目瞪口呆了。
这明明是他们家的独门生意,怎么好端端全村人都要学了呢,那他们这还怎么做啊……
他们这集体干,那么大批量,肯定要挤压他们的市场啊……
“老大媳妇啊,你不是说这是你独门手艺吗,怎么这赵知青也会啊?”周会计皱了皱眉。
“这我也不知道啊……咱们做得时候够隐秘的了,不会……”彭蕊心里更慌。
她这手泡菜的技艺,本身就是从赵家那边学会的,赵思清他可能早就吃过这东西,不足为奇。
可是,赵思清这看着就不像个会下厨的人,居然还学会了怎么做在,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就那么大咧咧的,直接告诉了集体,这怎么想的?
周母看着儿媳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心下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
前几天,小儿子军军和彭蕊在自家门口的那一番争吵,她其实也是听到了。
不过,那涉及到家丑,大儿子又实在是对这个儿媳妇言听计从,她不想把母子关系闹得太僵,再来彭蕊也表明自己态度了,她也就没多想。
但现在,赵思清居然会做泡菜,这传说中的儿媳独门手艺……
周母眯着眼打量彭蕊,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起,小儿子那天随口说出的,彭蕊又喜欢上了赵思清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难不成,彭蕊真的水性杨花不改,就算结婚了,还是见一个爱一个?
这一回,更不仅看上了赵思清,甚至把自己的独门手艺交给了他?
赵思清在村里呆了快两年了,偏偏这时候才把这辣白菜手艺交出来,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其实是最近才学会的,所以……
除此之外,周母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彭蕊本就心绪不稳,被周母这么盯着看,更是浑身发毛,她赔笑道,“娘,您怎么这么看这我,怪吓人的”
周母是好面子的人,就算刚刚想得是真的,她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穿,丢周家和大儿子的脸。
她叹口气,冷声道,“回家,我有话要问你。”
……
……
这一日,林场山上。
容宴正在仔仔细细地收拾牛棚。
冯润洲则坐在小马扎上,看山崖下的风景。
上回受伤之后,管着林场的人没给他请大夫看病,但之后也不逼他干活了,也不给粮食,就让他们两在这自生自灭。
幸好现在是春天,山上还有野菜,另还有文熙的不时接济,不然他们两人真要活活饿死了。
想到文熙这个晚辈,他低头看了看小腿上的伤疤,心情转好。
也不知道赵思清上回给他用得什么药,效果奇好,腿上断的骨头接了起来,现在都能下地走动了。
看了一会,转过身,发现容宴同志还在打扫,他轻轻蹙眉,打趣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恨不得一寸寸擦过去?”
容宴回过头,嗔怪地笑了笑,“你上回生病,大概没注意,赵同志似乎特别爱干净,他救了你,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好不容易来做回客,那怎么也得让他舒心点吧?”
冯润洲感觉自己,似乎许久没看到容宴这么轻松的笑容了,心里一时万般滋味,不禁想起年少时,两人在大院里玩耍的时光。
终究是他冯润洲无用啊,不能让容宴一直那么开心……
他站起身,过去一起帮容宴清扫,一边继续取笑道,“你倒是很关心他,他上回还当面骂你蠢呢。”
容宴笑道,“赵同志还年轻呢,恃才傲物,说着玩的,我都不介意,你倒是一直记着,人家可是你救命恩人。”
冯润洲摇摇头,“我对赵同志自然是大恩不言谢,但他一个晚辈,敢这么说你,等下他过来,必须得跟他好好说一通。”
“你啊……”容宴无奈地垂头笑了。
不过,心里却是甜蜜无比。
这时,冯润洲又笑道,“而且,那小子打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吗,他啊,是看上文熙了!”
容宴蹙眉,看着眼前人,觉得他是gay眼看人弯。
尤其,他们都把文熙当成亲后辈了,一副老父亲的心态,所以才更……
冯润洲和容宴两人青梅竹马长大,看他随便一个动作,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小东西居然怀疑他,冯润洲恨恨道,“你过来……”
容宴不疑有他,以为他伤口或者哪里怎么了,赶紧上前。
然后,就被人一把抱到怀里,咬耳朵。
“不许再为别人说话。”
容宴双颊通红,手上一把拍下去,“快四十岁的人了,像什么样。”
冯润洲这下更不高兴了,居然嫌他老。
那怎么能行,抓着人就亲了上去。
容宴被他下巴上稀疏的胡茬,戳得有些疼,又伸手拧了他两下。
“咳咳……”
秦文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
冯先生和容先生是一对革命伴侣,这事他一直知道,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赵思清对他说出那个要求时,他并没有太多反抗情绪的原因。
两个人经历这么多风雨,携手半辈子,感情还能这么好,真是难得。
想到此,秦文熙忍不住侧目,看了眼赵思清,他们以后也能这样吗……
虽然他们两,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在一起,但是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那么最好就不要轻易放手。
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够一直不离不弃,互相扶持……
被人注视,尤其是被宝贝媳妇儿注视。
陆秉行立刻敏感地偏过头,恰好对上媳妇的目光,天才不由神色微动。
媳妇儿这么看他,见景思亲,是也想被亲?
啧……
从那天之后,媳妇倒是原来越坦诚了……
秦文熙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慌,赶紧两步走上前,到冯先生身边,“今天我们带了不少东西,大家可以好好吃一餐。”
容宴也很尴尬,巴不得能尽快转换话题,转换气氛,立刻点点头,“好,山崖后就是小溪,我现在去处理,赵同志先坐会,润州你招待一下。”
秦文熙道,“我跟你一起。”
冯润洲站在牛棚前,一直看着两人身影消失不见。
这才转过头去,看到赵思清,立刻先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陆秉行脸色微僵,天才受不了人这样,赶紧伸手扶他。
冯润洲真诚道,“救命大恩,耽搁至今日,方能道一声谢,冯某着实,惭愧难当……”
陆秉行轻轻摇头,平声道,“勿需如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闻言,冯润洲大约知赵思清是怕麻烦的人,无意纠葛,道谢完毕后,也不再多说,而是直接请人坐下喝茶。
他现在这个情况,说要报恩,也只不过是一句空话,什么都做不了,如此又何必要说太多。
若将来还有能力报答,又哪里需要多说空话,只用心做出来便是。
陆秉行拿着缺了口,却洗得很干净的陶瓷碗,慢慢品了一口。
刚刚闻到茶香,便知这茶不差。
冯润洲看他姿态,饶有兴趣问道,“如何?”
陆秉行轻轻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几世轮回,王侯将相,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茶算是不错,只因野趣,其余倒无法说太多。
冯润洲倒很有兴趣,跟他说起,这茶是他干活时在山崖缝中间发现,而后采回来,自己晒干、琢磨炒青的,只得了一小把,却也算是苦难生活里的诗情画意。
这样的人,值得敬佩。
陆秉行难得愿意多说两句,点明这茶制作过程的缺陷在哪,日后有何需要改进注意。
冯润洲眼睛微亮,交谈的心思更盛。
喝茶是雅事,但他们的聊天内容,却是俗事,五花八门,越到后面说得越杂。
大部分时间都是冯先生再说,陆秉行只偶尔才给出些许意见。
但就这简短的几句里,却展现了赵思清堪称可怕的见识和思想。
冯润洲出身极好,且自幼聪慧,超出同龄人一大截,稍长后,便被安排着出国学习,他生性洒脱,求学期间游遍欧美诸国,深入各大山脉雨林,精通十几种语言,见识可谓不凡至极。
回国后,顺理成章进入最好的大学,然后成为最年轻、最优秀的教授。
他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可以说,光论见识眼光,国内能和其相提并论者,不超过十指之数,而这些人也只是相提并论罢了,并不能超过他。
然今日,却叫他大吃一惊,居然在这小小的林场,出现这样一个人,叫他几乎心甘情愿地佩服和认输。
随着时间过去,闲聊涉及的领域也越广、论点更越深,甚至有时候他只是随口一提,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但偏偏赵思清能准确地说出来龙去脉,然后三言两语剖析好真实内核。
冯润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所有领域的全才,仿佛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不知的、做不到的……
尤其是,在接下来,还尝到了赵思清的厨艺之后。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年轻的人,是哪里来得如此见识,像一口随时泛着浪花的活泉水,可却不知活水的源头在哪?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石榴石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疏格、竹影倚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的小兔子6瓶;顾汀5瓶;石榴石3瓶;爱糖的小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