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怿?
岑果没想到会是他,微微一愣,挂在右耳的白色耳机就在这时滑落下来,轻轻掉在肩膀上。
迟怿的目光在那只耳机上停了一瞬,随即对上她的视线,又问了一遍:“有多余的零钱吗?”
岑果这才反应过来,忙说:“我看看。”
她低头拉开手里的卡通零钱包,很快又抬起脸来,冲他浅浅一笑:“有的,等会儿我帮你一起投吧。”
甜糯糯的嗓音让迟怿想起小时候外婆亲手做的红豆小米糕。
清甜、绵软,好吃得停不下来。
他的目光在她亮晶晶的笑眼上停了一瞬,随即点头道谢。
“不用。”岑果转身,跟着前头的女生上了车。
车厢有点挤,几个女生堵在中间的过道上,看似凑在一起说笑,视线却都有意无意地往迟怿身上瞟。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近距离接触,女生们的脸上都浮现出娇羞的红晕,眼里闪着期待又兴奋的光,那模样落在迟怿眼里,无异于暗夜里等待猎物的饿狼。
他垂眸,压下心头的反感,打算就在驾驶室旁边呆着。
却见身前的小女生侧着身往车厢里头钻,看起来就像只横着走的小螃蟹,那些挡在过道上的女生见她过来,只好往两边让,迟怿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快步跟了上去。
车门附近的扶杆已经被人占了,岑果在靠近后门的座椅旁找了个空挡,迟怿停在她身侧,抬手握住头顶的拉手。
个子高就是好。
岑果暗叹一句,默默伸出左手握紧了身前座椅上的扶手,而她的右手,则拎着装着校服的塑料袋。
车子启动,窗前的景物不断地往后退。
离得远的时候不觉得,此时两人并肩站着,双臂之间不过一拳距离,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从身侧源源不断传来,岑果低下头,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眼角余光里,身材颀长的男生也跟着挪过来,随即俯身指了指她手里的塑料袋,“借一下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鼻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作为一枚声控,岑果对这样的声音完全没有抵抗力,大脑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就这样乖乖地把手里的塑料袋交了出去
——连他拿去做什么都没问。
等她反应过来,迟怿拎着袋子的那只手已经握在了前座椅子的把手上。
这样一来,大大的塑料袋就像挂在了椅背上。
岑果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用袋子做什么,不解地问道:“你拿袋子.......”
话还没问完,就见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岑果当即收了声,目光顺着那根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色是很浅的粉红,唇形很漂亮,上薄下丰,看起来十分柔软。
她的视线就这样定住了,直到他的手指离开,指向窗边的爱心专座,才慢半拍地跟了过去。
那是一个单人座,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奶奶正坐在那里打瞌睡,她的脑袋耷拉着,时不时往前点一下。
可这和她的袋子有什么关系?
就在岑果疑惑不解的时候,车子突然一个急停,她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幸好她双手都抓住了座椅扶手,才没有失去平衡。
可坐在她面前的那个老奶奶却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歪在一边的脑袋就这样猛地往前冲去,然后.......撞在了塑料袋上。
塑料袋里装着校服,就算冲劲很大,也不会伤到她的头。
当然,如果没有塑料袋挡着,她就该撞在硬邦邦的塑料椅背上了。
原来如此。
岑果恍然大悟。
没想到他清冷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温暖的心。
岑果莫名有些感动。
而她并不知道,站在车厢前面的几个女生,看着她和迟怿之间的互动,羡慕得眼睛都直了。
车子摇摇晃晃地前行,不多久,便到了虹熙路,听那机械的报站声传来,岑果看向身旁的男生。
他个子很高,身姿笔挺站在那里,一只手拉着车厢顶部的拉手,另一只手提着她的塑料袋,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
他的侧脸线条深刻分明,鼻梁高挺,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清隽。
“迟怿。”岑果轻轻喊了了他一声,他很快转过脸来,眉梢轻扬,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岑果指了指他手里的袋子,说:“我要下车了。”
他微微皱眉,看起来有点惊讶:“你确定?”
岑果点了点头。
许是怕她下错站,他稍稍提高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下一站,是虹熙路。”
“嗯,我就在虹熙路下车。”岑果说完,车子就靠站了,她伸手拿过迟怿手里的袋子,冲他笑了笑,说,“再见。”
迟怿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她。
等岑果下了车,沿着人行道走到马路对面的虹熙广场时,脑子里还印着刚刚下车时迟怿看她的样子。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好像.......
很失望的样子。
一如早晨在校门口,他自报家门后,她回了一句“噢,你好”时的反应。
可他到底在失望什么呢?
岑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不想了。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广场上的热闹景象吸引。
这里离她住的小区只有一站路,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她来这边玩,游乐场、西餐厅、进口商品超市、电影院都曾留下过他们的欢声笑语。
八年过去,很多店铺都换了,所幸那家超市还在。
岑果买了一包意大利面条、一块黄油、一些新鲜的肉和蔬菜,打算晚上做意大利肉酱面。
小时候她特别喜欢吃妈妈做的肉酱面,后来,她吃过很多西餐厅的肉酱面,却都找不到妈妈的味道。
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她想试试能不能做出那样的味道来。
当岑果提着满满两袋子东西走到自家院门前的时候,岑景卓正从家门口的台阶下来。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低着头匆匆往外走,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岑果不由地扬声问道:“爸爸,你要出去啊?”
听到她的声音,岑景卓立即抬起头来,见她站在镂空的黑色雕花铁门外,吃惊地问道:“你回来了?”
“嗯。”岑果点了点头,又问,“你要出门吗?”
岑景卓几个大步穿过小小的前院,一边替她打开铁门一边说:“本来打算去接你放学的.......”
岑果心头蓦地一暖,脸上瞬间绽开笑容:“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回来很方便的。”说完又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我买了意大利面回来,晚上我们做意式肉酱面吃好不好?”
岑景卓的视线在她手上的塑料袋上转了一圈,随后对上她的眼睛,有点为难地说道:“爸爸不会做.......”
“我会啊,爸爸等着吃就好了。”岑果笑着说完,就越过他进了门。
岑景卓却还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远去的纤瘦背影,胸口蓦地涨起一股夹杂着酸涩与欣慰的复杂情绪。
一个小时后,岑果端着两盘意大利面出了厨房。
岑景卓正坐在餐桌边看报纸,见她过来,立刻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还有哦~”岑果放下盘子,又小跑着回到厨房,端出来两大杯刚刚榨好的鲜橙汁。
随后又替岑景卓摆好餐具,这才拍了一下手,笑眯眯地说道:“好了,开动吧!”
“好。”岑景卓拿起叉子,卷起面条送进嘴里。
岑果却没有吃,只是倾身靠在桌沿,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紧张又期待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岑景卓咽下面条,点了点头,说:“不错。”
岑果这才笑起来,随后也卷了面条吃起来,面条软滑劲道,肉酱鲜香浓郁,吃在嘴里酸甜可口,却没有.......妈妈的味道。
她失望地放下叉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岑景卓不解地看向她。
岑果咬着唇,小声说道:“做不出妈妈的味道.......”
岑景卓蓦地一愣,脸色瞬间就变了。
气氛顿时压抑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难言的沉默在安静的餐厅里蔓延。
岑果很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听对面传来一道暗哑干涩的嗓音:“岑果,我们.......忘了她吧。”
那语气里满是心灰意冷,一瞬间,岑果的眼里就涨满了泪水。
她飞快地垂下头,眼睛轻轻一眨,一大颗眼里就直直地落进了黄澄澄的面条间,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岑景卓说着,又卷起面条塞进嘴里,垂着头机械地嚼着。
岑果点了点头,含着泪光吃起来,可舌头却像失去了味觉,再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晚饭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轮下弦月静静地悬在半空中,稀疏的几颗星子散落四处,闪着黯淡的光。
岑果带着米修出门溜达。
米修是姑姑养的金毛狗,温顺懂事、很通人性。
姑姑怕她孤单,昨天送她回来的时候,把米修也一起送来了。
岑果牵着米修出门,经过隔壁那栋米白色的欧式小别墅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黑色铁门,自言自语地说道:“潘哒,你搬去哪里了呢?”
米修乖巧地蹲在她脚边,同样也望着那扇门,汪汪地叫了两声。
仿佛听懂了米修的意思,岑果弯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你是不是在问谁是潘哒?”
说完又直起身子,再次看向那栋黑漆漆的别墅,惆怅又怀念地说道,“潘哒啊,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米修又叫了两声:“汪汪.......”
“你问他为什么叫潘哒?”岑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边漾开笑意,眉眼弯弯地说道,“因为他很胖啊,整个人圆滚滚的,像只大熊猫,所以就叫panda了.......”
“汪!汪汪——”岑果的话还没说话,就被米修骤然急躁的叫声打断了。
“米修,怎么了?”岑果侧头看向米修,余光瞥见身侧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肩上背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网球包,黯淡的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让他原本深刻的面部轮廓变得异常柔和。
迟怿?
岑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前走了两步,见的确是他,顿时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迟怿看了眼跟在她身旁的米修,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对上她的视线,一双深邃的星眸黑得发亮:“这里是我家。”
“你说这里——”岑果指了指身侧的别墅,难以置信地确认道,“是你家?”
迟怿反问:“有问题吗?”
岑果连忙摇头:“没、没有.......”见他抬脚往院门走,连忙跟上去问道,“那你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搬去哪里了吗?”
迟怿按在指纹锁上的大拇指蓦地一顿,侧过身问她:“原来住在这里的人?”
“嗯,原来这里住着一个小男孩.......不,现在已经不是小男孩了,应该.......”她歪着脑袋打量了迟怿一眼,接着说道,“和你差不多大,不过他很胖.......”
迟怿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岑果拧起眉想了好一会儿,终是挫败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叫潘哒.......”
“他很胖,所以叫潘哒。”迟怿边说边转身,眼前的女孩睁大了眼睛认真又期待地望着他,微醺的暖风吹过,带来花草的香气,轻轻拂起她额前薄薄的刘海。
他望进她那双水润的眸子里,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是不是叫——
笨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