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苍狴当真出身于李家村,后又沦落于秦楼楚馆,那么,对于它而言,被它吃掉的一名男孩儿、两名女孩儿以及被它融化的一名女孩儿与它同病相怜,它何故要加害他们?
难不成他的思路全然出了岔子?
苍狴独独攻击李家村与秦楼楚馆只是巧合罢了?
抑或是李家村与秦楼楚馆还有甚么联系,但他愚钝得未能想到?
宋若翡询问道:“程大人可有审问过幸存的四十七人?”
程桐颔首道:“其中一十五人自己赎身后,去向不明,三人随帮其赎身的恩客移居别处,已不在郓县了,其他的二十九人我已全数审问过了,其中俩人在苍狴出现时,自称已独自睡下了,无人能证明他们所言之真假,其他人皆有人证。”
宋若翡蹙眉道:“劳烦程大人将这俩人好生彻查一番。至于去向不明的一十五人要搜寻怕是不容易,劳烦程大人尽力而为。”
程桐客气地道:“算不得劳烦,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是我劳烦了虞夫人才是。”
“其实……”他饮了一口庐山云雾茶,润了润嗓子,“我亦有一个大胆的假设,根据夫人的假设,苍狴出身于李家村,曾沦落于秦楼楚馆,倘使夫人的假设成真,我认为苍狴可能已死过一回了,它死的时候发生了甚么变故,将它从凡人变成了苍狴。”
宋若翡赞同地道:“确有这个可能,假若苍狴一开始就是苍狴,大抵不会与凡人结怨,要吃凡人,想吃哪个吃了便是,哪个敢得罪它,便吃哪个,怎会只攻击李家村与秦楼楚馆?程大人这假设让我的假设变得合理了。”
程桐叹了口气:“可惜说到底所有的假设仅仅是假设而已,要使得一切水落石出须得找到苍狴。”
“苍狴不知藏在何处了,委实难找。”宋若翡发问道,“按照程大人的假设,程大人可仔细查过没有被苍狴害死,但已身亡的四名男孩儿与四名女孩儿了?”
程桐这几日夙兴夜寐,忍不住侧过首去,打了个哈欠,方才道:“其中一名男孩儿与两名女孩儿自尽了,另外两名男孩儿与两名女孩儿或被老鸨,或被龟公打死了,余下的那名男孩儿被恩客用一顶轿子抬到了府中,活生生地折磨死了。”
无论哪种死法皆是怨念深重,怪不得秦楼楚馆的阴气那般刺骨。
宋若翡脑中灵光乍现:“苍狴上半身乃是人身,下半身却是蛇尾,其中是否有死者之死与蛇有关?”
“不清楚,我这便带人去查。”话音未及落地,程桐便离开了。
而宋若翡则一面不紧不慢地呷庐山云雾茶,一面梳理着目前所能知晓的信息。
可惜,实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能支持自己与程桐的假设。
两个假设均建立在对于李家村与秦楼楚馆间的联系的猜想上。
片晌,他放下庐山云雾茶,出了县衙。
自苍狴消失后,他每日一得空便要去寻苍狴,然而,至今一无所获。
是以,他临时决定去见先前生啃黄犬的少年。
不久后,他便见到了那少年,那少年正坐在院子里发怔,衣衫干净,显然被很好地照顾着。
他走到院子前,向少年搭话:“你还记得我么?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少年目视远方,似乎并未听见宋若翡的声音。
“打搅了。”宋若翡进了院子,行至少年跟前,复又问道:“你还记得我么?”
少年双目空洞,宋若翡明明强行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却仿若自行将宋若翡的身影抹去了。
宋若翡扬声道:“请问有人在么?”
无人应答,少年的亲人并不在家。
他心生一计,去集市买了一只活鸡,并将活鸡放在了少年的膝盖上。
少年好似没有看见活鸡。
那公鸡从少年膝盖上飞了下来,啄着泥土,从中叼出了一条蚯蚓。
宋若翡深觉奇怪,上回见到少年,少年生啃黄犬,这回见到少年,少年好像已屏蔽外界的一切了。
双目空洞!
他凝视着少年,问道:“你可是苍狴?”
少年不答。
他一掌向少年拍去,掌风惊动了少年散落的鬓发,但少年本人则是一动不动。
不对,少年若是苍狴,少年出了这院子,去了秦楼楚馆,他岂会半点不知?
少年突地抬起首来,委屈地问宋若翡:“阿娘为何一直不回来?”
“你阿娘是何时失踪的?”宋若翡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妇人的失踪是否与苍狴有关?
少年却不说话了,状若哑子。
良久,少年掰着自己的手指,颠三倒四地数着:“一日,两日,三日,两日,一日,四日,一日,两日,三日,四日,五日。是五日前。”
五日前便是苍狴血洗秦楼楚馆的那一日。
这其中有何关系?
但少年看起来已然失智了,少年的说辞不一定是准确的。
故而,宋若翡出了院子,询问邻人,得到的结论是至少五日前,少年的母亲便失踪了。
可自己五日前是见过那妇人的,所以这个至少可以去掉了,就是五日前。
“阿娘何时会回来?”少年说话间,整副身体赫然融化了,且速度之快,不过弹指间,宋若翡压根无法施救。
宋若翡紧张地环顾四周,没有苍狴,更没有毒烟,少年为何会忽然融化?
如果少年被苍狴的毒烟击中,不是应该当场融化么?是苍狴对少年做了手脚?
他百思不得其解,打算等少年的父亲回来了,向其打探一番。
一个时辰后,少年的父亲回来了,这父亲一身麻衣,在这凛冬一身是汗,明显是做苦力的。
宋若翡指了指地上的肉泥,怅然地道:“这是令郎,请节哀。”
这父亲当然不能接受自己好好的儿子变成了一滩肉泥,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私闯俺家?又为何指着这滩……”
然而,他未能说罢,便同自己的儿子一样,迅速变成了一滩肉泥。
自他初见少年,少年便未出过院子,父子俩惟一共同接触过的人想必仅有这个家的女主人。
假如苍狴来过这儿,与三人有接触,那么女主人大抵亦融化了。
但女主人目前下落不明。
宋若翡又向邻人打听,其中有一老妪道:“李家嫂子曾在暗香阁做事,能活下来定是福大命大之人,必定过几日便会回来了。”
——暗香阁一案原本被捂得牢牢的,成了一桩风流韵事,但后来的案子死者委实太多了,统共死了两百又九人,难以隐瞒,因而暗香阁的案子便也被认为是怪物作祟了。
却原来,少年与其母亲都曾在暗香阁做事。
是自己疏忽了。
但他当时与妇人的对话中,妇人只提到了少年在暗香阁做小厮,不曾透露自己亦是在暗香阁谋生。
这是何缘故?
难道与自己打照面的妇人其实就是苍狴?
身着妇人皮囊的苍狴下落不明乃是因为双目失明,养伤去了?
他满腹疑窦,去县衙见程桐,确定了融化者当中并没有妇人,又往义庄去了。
——融化者的身份可根据其剩下的衣着确认。
他一具一具地拉开草席,查看尸体,不过这些尸体中间并没有妇人的尸体。
而后,他去了流云客栈,拜访暗香阁的幸存者。
他将妇人的模样详细说了,一小倌儿道:“她是在我们暗香阁浆洗衣裳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
于是,宋若翡单刀直入地道:“那怪物来暗香阁那日,你们谁人看见她了?”
一龟公猝然道:“小的记得……记得……小的隐约看见她被……她被那怪物吃掉了!”
吃掉了!
宋若翡一惊,所以他那日见到的妇人果真不是妇人本人,而是苍狴。
所以苍狴能通过吃人这一行为,变成他人的容貌。
而少年及其父亲突然融化的原因应当是与苍狴接触过多,并非苍狴刻意为之。
又有一个打手道:“对对对,她被吃掉了,我也看见了,她那儿子也看见了,她叫她儿子快跑,她儿子却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吓傻了。”
怪不得那少年神志失常,因为他非但目睹了苍狴食人,苍狴所食之人还是他的娘亲。
怪不得程桐说看守秦楼楚馆之人并未看到苍狴是如何出现的,因为苍狴是变成了别人的模样进去的。
虽然这一信息解答了他部分的疑惑,但同时增加了搜查苍狴的难度,苍狴到底吃掉了多少人,他不得而知,被吃掉之人每个具体相貌如何,他亦不得而知。
仅凭气味的话,苍狴既能改变容貌,说不定亦能改变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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