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吞口·其九(1 / 1)

除非能成功地谋朝篡位,或者权倾天下,将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否则,无人能与君权相抗衡。

那暴君视人命如草芥,以君权逼迫闻人鸿用活人铸剑,委实是丧心病狂。

那暴君从干将莫邪的传说获得了以活人铸剑的灵感,其实这传说最初的版本便控诉了君权。

楚王命干将铸剑,足足三年后,干将才铸成了一雌一雄两把宝剑,他将雌剑献予楚王,雄剑则留给了即将临盆的妻子莫邪,楚王为人残暴,质问干将为何只献雌剑,却不献雄剑,大怒,将干将杀了。

莫邪产下一子,取名“赤鼻”,楚王梦到赤鼻欲要向他复仇,遂重金悬赏其人头。

一日,赤鼻在山中遇见了一义士,义士答应帮赤鼻复仇,赤鼻当场自刎了。

义士提着赤鼻的头颅,觐见楚王,怂恿楚王将这头颅煮汤,煮了整整三日,奇的是头颅好端端的,并未被煮烂。

义士请楚王亲自一看究竟,趁机砍下了楚王的头颅,而后砍下了自己的头颅,两颗头颅接连落入汤中。

不多时,三颗头颅皆被煮烂了,不可分辨,遂被葬在了一处,被称为“三王墓”。

后来不知为何,干将莫邪的传说变成了以干将莫邪本身来铸剑。

兴许是因为干将所铸的雄剑名为“干将”,而雌剑名为“莫邪”?

宋若翡收起思绪,望向了和尚。

这和尚适才所言骇人听闻,但不管是语调,抑或是神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一丝波动,包括提及自己被杀之时。

和尚拨过一颗佛珠,用一副慈悯的眉眼瞧着宋若翡道:“贫僧已回答了女施主的四个问题,女施主还有何要问的?”

宋若翡便又问道:“其五,我与我儿手中的宝剑是否亦是由活人所铸?”

面前的两位施主瞧来不似一对母子,但和尚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并不就此发问,指了指剑台上的宝剑道:“那些宝剑俱是由活人所铸。”

他又指了指一人一妖手中的剑道:“惟有这两把宝剑并非由活人所铸。两位施主能从众多宝剑当中选择这两把宝剑证明两位施主为人心善,且这两把宝剑与两位施主有缘,贫僧便代闻人将这两把宝剑赠予两位施主罢。”

一人一妖齐齐地松了口气,继而异口同声地道:“多谢大师。”

宋若翡继续问道:“其六,大师既已圆寂,为何要抽出自己的一魂一魄附于舍利子之上?”

“贫僧不放心闻人,贫僧自己动不了手,故而,一直在等能杀了闻人之人现身。”和尚说罢,向吞口伸出手去。

吞口当即变作了雄狮,以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和尚的手,由于怎么都蹭不到,它口中发出了近似于哀嚎的声音。

和尚安慰道:“莫急,待下得地府,你便能蹭到贫僧的手了。”

吞口似懂非懂,过了好一会儿,才乖巧地摇起了尾巴。

宋若翡接着问道:“其六,待大师魂归地府,吃了大师的肉的鬼魂会如何?”

“贫僧会将他们超度了一并带去地府。至于贫僧的舍利子……”和尚恳求道,“可否请女施主送至宝和寺,交予住持大师?”

宋若翡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贫僧谢过女施主。”和尚含笑道,“告诉住持大师,这舍利子为‘了觉’所有。”

一旁的玲珑已是奄奄一息,但她不肯死心,满腹怨恨地道:“闻人鸿害死了我,如何补偿都不为过,了觉和尚你为何不将舍利子作为补偿赠予我,而要求虞夫人将其送到宝和寺去?”

——由于她被吞口打烂了左脸,打破了后脑勺,说话的语调甚是古怪。

“闻人确实罪孽深重,对你不起,不过他业已付出了代价,且他从头到尾都是被迫的,罪魁祸首乃是那暴君。当年便是你附身于闻人身上杀了贫僧,你又与众鬼一道险些将贫僧分食。玲珑,你要贫僧替闻人补偿你,你自己要如何补偿贫僧?”生死既定,便如过眼云烟,了觉并不憎恨玲珑,亦不愿以德报怨。

玲珑振振有词地道:“我行事堂堂正正,并不否认是我附身于闻人鸿身上杀了你,亦不否认曾与众鬼一道险些将你分食了。你可曾想过我倘若不被投入剑炉中用于铸剑,怎会做出那等事?我早已平平顺顺地长大,成婚生子了。是以,你且说说,我何错之有?错在命不好么?”

“你之对错,待你下了地府,自有阎王爷分辨。”了觉不再理会玲珑。

玲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出两步,便已跌倒了,根本靠近不了口含舍利子的吞口。

宋若翡见状,登时百味杂陈。

若是并未遭遇不幸,眼前的玲珑会是那个活泼开朗,一连吃五碗冰粉的女孩儿罢?

了觉向宋若翡望去:“女施主,你是否已问完了?”

宋若翡堪堪颔首,便听得觉催促道:“杀了闻人。”

因为宋若翡从未杀过人,虞念卿撑着重伤的身体,状若无事地行至宋若翡身侧:“由我来罢。”

宋若翡摇了摇首:“由我自己来罢。”

他迟早得经历杀人这一关,不能总是仰仗于虞念卿,更何况虞念卿年纪尚小,且他乃是虞念卿的小娘。

“宋若翡……”虞念卿正欲再劝,却见宋若翡干脆利落地砍下了吞口的头颅。

吞口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了觉,全无防备,狮头重重地坠落于地,滚至了觉足边,继而从了觉的左足穿了过去。

纵然自己所杀的吞口看起来乃是一头雄狮,但毕竟曾是闻人鸿。

自己用闻人鸿所铸的剑砍下了闻人鸿的脑袋,讽刺至极。

宋若翡执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忽而剑被虞念卿取出来,送入了剑鞘。

紧接着,他的右手被虞念卿握住了,同时,一颗舍利子被塞入了他的掌心。

了觉一面拨弄着佛珠,一面默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

铸剑室应声坍塌了,一人一妖不及逃离,已到了墓穴外头。

了觉立于墓穴的废墟之上,周身围满了魂魄,其中包括玲珑。

弹指间,了觉与一众魂魄全数消失无踪了,此处仅余下宋若翡与虞念卿。

“却原来,‘百鬼林’之所以名为‘百鬼林’,乃是因为所有的鬼都死了百年以上。”宋若翡长叹一声,扫了一眼埋葬了罪恶的废墟,对虞念卿道,“我们走罢。”

方才宋若翡与吞口一战,宋若翡仅受了轻伤,但宋若翡的左侧衣袂以及大片的下裳却是被吞口撕了下来。

此刻,宋若翡的左臂暴露无遗,双足半遮半掩,不见狼狈,只见无边春/色。

尽管虞念卿还难受着,却情不自禁地向那些赤/裸的肌肤瞟去。

要是能亲手将宋若翡身上残余的衣料子都剥下来该有多好?

要是能亲手抚摸宋若翡如玉的肌骨该有多好?

要是能与宋若翡共赴巫山该有多好?

要是能让宋若翡唤他一声“夫君”该有多好?

宋若翡的肌肤合该为他所独享,一旦出了“百鬼林”便会落入其他人眼中,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

“稍待。”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给宋若翡披上了。

“小念卿体贴入微,将来必定是个好夫君,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得到小念卿的青眼?”宋若翡本非女子,并未意识到自己而今的样子颇为不妥。

惟独你有福气得到我的青眼。

虞念卿心下答道。

外衫上头尚且残留着虞念卿的体温,使得宋若翡皮肉舒展,格外舒服。

他见虞念卿沉默不语,并不逼问,只当虞念卿尚未遇上心悦之人,所以并未彻底开窍。

“走罢。”虞念卿握住了宋若翡的手。

然而,走出十余步,他的心口血气翻滚,迫使他不得不将手松开了,他还故意走得较宋若翡慢上一步。

宋若翡猝然被虞念卿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殊不知,走在他身后的虞念卿暗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虞念卿见宋若翡回过首来,心脏一震,幸而他已将染血的锦帕藏好了。

待一人一妖出了“百鬼林”,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虞念卿难受得很,回到客栈后,托词自己尚未睡够,径直上楼去了。

他一踏入自己的客房,喉头又是一甜。

他赶忙捂住了嘴巴,尚未吐出来,宋若翡的足音竟是没入了他的双耳,显然他的托词未能糊弄过去。

宋若翡行至虞念卿的客房门口,叩了叩房门:“念卿,你难不成身受重伤,却瞒着娘亲?”

“我无事,虽然受了点伤,但并不严重,我当真只是倦了而已。”其实若不是高热的后遗症作祟,虞念卿并不会吐血不止。

可他不能向宋若翡坦白,不然,他可能会害得宋若翡死于渡佛山。

他脑中蓦地闪过一幕又一幕宋若翡为他出生入死,一身血衣的画面,这些画面化作利爪,抓揉着他本就生疼的心脏,教他直觉得自己命在旦夕。

他实在忍不住了,尽量小声地吐出了血来。

宋若翡不放心:“你当真无事?”

话音尚未落地,房门已被打开了,从房门里头探出首来的虞念卿没好气地道:“我当真无事,你这狐媚子好生啰嗦,惹我心烦。”

宋若翡端详着虞念卿,不久前,虞念卿因为被吞口吐出来的剑柄击中心口而喷出了一口血来,现下虞念卿的面色略显苍白,不过全然看不出身受重伤的蛛丝马迹。

“念卿,你好好歇息罢,娘亲不打扰你了。”宋若翡转身离开了。

虞念卿飞快地阖上房门,并将房门锁上了。

其后,他步履维艰地朝着床榻走去。

从他唇角溢出的鲜血缓缓流淌下去,越过下颌、脖颈、胸口、腰腹、大腿、膝盖、小腿,终是濡湿了地面。

好容易到了床榻前,他突地栽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作者有话要说:干将莫邪的传说参照了干宝所著的《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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