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个“雪”字?
林若轩怔然望着季如雪,一时间连伤心失望都忘了,几乎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季如雪这小子属狗吗?还想给自己打标记了?
季如雪仔细摆好了工具,又把烛台上数十支蜡烛全部点亮,而后柔声哄道:“先生别担心,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要乖乖躺着,就像和朕做夫妻那样……朕的手很稳,很快就能弄好。”
林若轩咬牙道:“不行!”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朕可不是和你商量。”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不行就是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季如雪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对了,朕忘了跟先生说,最近先生在床上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朕的心情非常不好,已经把萧图南关水牢里去了。”
林若轩失声道:“你说什么?!你,你怎能这样?”
季如雪冷笑道:“怎么,终于急了?也对,萧图南狼狈成那个样子,居然丝毫不为自己打算,一直苦苦哀求,让朕善待你……他待你情深,你也待他义重,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那朕算什么?一个随手丢弃的赝品?”
“我跟你说过,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有些事情,我眼下解释不了,可是,可是……”林若轩越说越急,“他身上有伤,不能浸水,你,你赶紧把他放出来!”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焦急的样子,一张雪白的脸阴沉得吓人,语气更是如同冰块一般:“先生又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你是朕的妾,怎能对朕发号施令?”
“……”林若轩顿了顿,忍气吞声地放软了声音,“皇上,奴婢求您,把萧图南放出来。”
季如雪扯了扯嘴角:“那就要看先生的表现了。”
林若轩微微一愣,往桌上那摊工具看了一眼,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狠狠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按照季如雪的要求躺了下去,露出纹身的地方,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条待剖的活鱼。
太丢脸了,太羞耻了,被自己一手养大的青年欺负成这样……他气得简直想哭,只能努力安慰自己,反正,反正自己已经决定要走了。
季如雪坐在床边,借着明亮的烛光,垂眸细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哑声道:“先生哪里都这么好看……自从做了朕的妾,好像越发娇媚了。”
“……”他这一语双关,也不知道是说人,还是……林若轩无言以对,恨不得蜷缩起来。
季如雪微微一笑,随手拈起一根银针,在银碗里蘸取了一丁点儿鸽子血……林若轩死死咬着牙,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只觉得又麻又痛,又无比羞耻,额头上都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忍不住低声求饶道:“阿雪,我疼……”
他话刚出口,便知道自己又叫错了称呼,应该是皇上,应该是奴婢。
季如雪停了针,居然并没有纠正他的措辞,只微微蹙起了眉头:“那么疼吗?”
林若轩脑子一片晕晕沉沉,一时间居然忘了害怕和伤心,只觉得又是委屈又是恼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湿着眼睛看着对方。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安慰一般吻了吻他的唇:“朕有个法子,先生忍着些。”
而后,林若轩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他迷迷糊糊地偏头一看,只见季如雪居然拿出了一罐药膏,修长的中指和食指挖了一小坨。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你,你又要做什么?”
季如雪柔声哄道:“先生别怕,朕一边给先生上药,一边给先生纹身,先生心思分散,或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林若轩呆滞地看着他的动作,季如雪非常喜欢弓马骑射,能开三石硬弓,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腹有一层略微粗糙的薄茧,而自己这个身子又极为敏感,所以之前上药的时候,反应才会那么大,此时此刻,烛光明亮摇曳,自己这般不堪模样,季如雪却好好地穿着墨色暗金纹交领常服,连发冠都一丝不苟,一只手稳稳地拿着银针,另一只手却……
“你,你……”林若轩陡然瞪大了眼睛,脑子都快烧糊了,一张脸滚烫得几乎滴血,连针刺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这简直,这简直……他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难堪过……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终于收了银针,轻声道:“这次朕没有蒙先生的眼睛,先生果然又那样了。”
“不是,我……”林若轩百口莫辩。
季如雪安慰道:“别怕,先生今天很听话,朕就不罚先生了……先生你看,这个’雪’字,是不是很漂亮?”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头望去,一瞬间脑子里“嗡”地一声,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殷红的“雪”字,只有拇指大小,字体挺拔峻峭,确实非常漂亮,仿佛某种隐秘而不堪的宣告,仿佛自己彻底成了季如雪的人。
季如雪解释道:“这种鸽子血纹身,平日只有一点淡淡红痕,饮酒之后才会完全浮现。先生你看,是不是很衬先生的肤色?”
林若轩还是呆呆的,整个人都被冲击傻了。
季如雪又柔声哄道:“先生既然纹了朕的小字,便从头到脚都是朕的人了,朕以后会好好待先生,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林若轩在极度的羞窘之中,又想起了水牢里的萧图南,颤声道:“我都让你纹字了,你,你要记得……”
“朕当然记得。”季如雪似乎完全不想听他提起那个人的名字,直接打断了他,“先生只要把朕当成唯一的夫君,朕自然不会为难旁人。”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夫君。”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季如雪忍不住抿了抿薄唇,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过了片刻,才轻声道:“那……先生愿意和朕做夫妻吗?心甘情愿的那种。”
林若轩自然明白季如雪的意思,其实这么多次之后,他已经无所谓了,但还是觉得十分羞耻,他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季如雪的眼神,随即吓了一跳,只能硬着头皮道:“愿意。”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乖顺的样子,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哑声道:“翻过去趴着。”
……
季如雪给林若轩纹身之后,果然温柔了许多,在林若轩面前不再自称“朕”,也不再强迫林若轩自称“奴婢”,只是神色偶尔十分阴郁,也不太愿意提及萧图南,还给林若轩弄了一堆极其轻薄的纱衣,里面连下裳都没有,说什么早就想看先生穿,只是以前不敢。
除了这些之外,他几乎有些过去的样子了。
林若轩躺在床上养了几天伤,纹身渐渐痊愈了,鲜艳的鸽子血慢慢褪去,只剩一点隐约红痕,就像季如雪所说的,只有饮酒之后,那个挺拔峻峭的鲜红“雪”字,才会完全浮现。
最近这几天,屋子外面忽然嘈杂起来,闹了四五天之后,又有人把窗户上封死的木条都拆了下来。
林若轩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户缝隙处往外望去,而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原本长满杂草的冷宫院子,此时居然焕然一新,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杏树和梨树,如今正是浓春时节,杏花刚谢,梨花正开,雪白的梨花团团簇簇,仿佛云朵一般。
而且,干活的太监们也非常沉默,只是埋头苦干,根本不八卦聊天,完全不像之前那些碎嘴太监。
季如雪想干嘛呢?林若轩不由得嘀咕起来。
晌午之后,季如雪又来了,这次他居然直接把林若轩打横抱了起来,出了那间阴沉沉的屋子,来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
此时此刻,除了两人之外,偌大的院子里一个外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满院洁白的梨花,还有鸟儿婉转的啼鸣。
季如雪把林若轩抱到一树梨花下面的石桌旁,小心翼翼地让他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又斟了两杯淡酒:“我把院子重新弄了一下,先生喜欢吗?”
林若轩疑惑道:“怎么忽然想起弄院子了?”
季如雪抿唇笑道:“先生成了我的人,以后便要在这里长住了,我琢磨着,也不能一直把先生关在屋子里吧。先生还记得吗?以前我骨折的时候,先生跟我说过,人要多晒太阳,才不会生病。”
“哦,原来如此。”林若轩心中迅速转动着念头,自己可以出屋子了,院子外面好像也很清静,这样是不是更容易逃跑了?
季如雪看着他的样子,扯了扯唇角,漆黑的眼睛里却全无笑意:“先生不用想了,我已经把紫禁城西北角全都肃清了,冷宫附近虽然没有人,但是再往外走,便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最好的金吾卫守着,先生出不去的。”
季如雪实在聪明得过头,林若轩心中暗暗叫苦,但又不敢多说什么,生怕他又发疯,只能转移话题道:“怎么忽然想起种梨花?还挺好看的。”
季如雪的眼睛微微一亮:“先生喜欢?”
“嗯,喜欢。”
季如雪顿时高兴起来,喜滋滋道:“我就知道,先生一向不喜欢牡丹芍药,反而喜欢杏花梨花,所以就让人移栽了数百株过来。”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实在是哭笑不得,若不是纹身的地方还疼着,而且身上这袭纱衣里面连下裳都没有,他几乎要以为,两人还和从前一样。
他不说话,季如雪也不强迫他开口,只极其温柔地看了他一会儿,从他睫毛上取下一小片雪白的花瓣。
林若轩有些尴尬,只得没话找话说:“这花开得真好。”
季如雪笑道:“是啊,季如渊那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如那几个贱奴。”
林若轩实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呆呆道:“啊?”
季如雪仿佛说漏了嘴,眼珠乱转一圈之后,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把那几个乱嚼舌根的贱奴杖毙了,如今都埋在下面做花肥呢,这些贱奴养的花,比当初季如渊养的花好多了。”
“你……”林若轩瞪着他,整个人都傻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这是草菅人命啊!
季如雪轻声道:“那个时候,先生割了藤蔓,救了舅舅,扔下了我……我气昏了头,在御书房里胡说八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些贱奴那么会嚼舌根。上次我在院门外面,听见有个贱奴说……他说先生晚上叫得厉害,不知道是个什么狐媚样子,我一时恼怒,就让金吾卫把那几个太监,全都拉出去杖毙了。”
林若轩心中一片茫然,那些碎嘴太监虽然很讨厌,但是……全部杖毙?
他呆了许久,哑声道:“就因为那个太监说我,你就把他们全部杖毙了?可是,可是我那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
“是,是我逼先生那样叫的……”季如雪忽然把头埋在林若轩的肩膀上,讨好一般轻轻蹭着,“先生,我好矛盾,我既想让他们听见你叫,让所有人都知道先生做了阿雪的人,每天晚上都要承受阿雪的雨露,可我一想到他们会偷偷想象你那种时候的样子,我就,我就受不了。所以从今往后,伺候你的都是聋哑太监,金吾卫也只能在外围守着。”
林若轩简直无话可说,还隐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季如雪把脸埋在他颈侧的长发里,轻嗅着那淡淡的雨后薄荷味,低声呢喃道:“我知道,先生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装,装成先生喜欢的模样……可是我苦苦装了那么多年,先生还是不喜欢我,还是喜欢舅舅……那我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林若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装?你什么意思?”
季如雪闷闷道:“季如渊是我杀的,我杀他之前就想好了,用玉佩嫁祸给季如瀚;李征是我杀的,我把他骗进山谷里,拧断了他的脖子,又纵马踩了他的尸体,然后说是女真干的……父皇也是我杀的,我亲手用纱幔绞死了他,他的眼珠都凸出来了,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好像杀了一只羊。”
其实,某些事情林若轩已经隐隐猜到了,可是听季如雪亲口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浑身阵阵发冷。
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反派boss这么多年,自以为养得很好,养成了一个大好青年,可是原来一切的一切,还是回归了原著路线,季如雪杀兄弑父,将萧图南下狱折磨……唯一的变数,只是多了自己这个被关在冷宫的倒霉蛋。
季如雪又轻声道:“还有,为了把季如海引出来,我把李文博在闹市凌迟了三千多刀,那个老东西叫唤了几天几夜,可是季如海根本没有露面,真是太狠心了。”
狠心……他居然说旁人狠心?
林若轩脑子里乱七八糟,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茫然了一会儿之后,他渐渐觉得身体有些发烫,猛然回过神来:“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一点助兴的药而已,不伤身的。这些日子,先生一直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真的受不了,哪怕是假的,我也希望先生和我做夫妻的时候,能够动情……”季如雪一边极尽温柔地吻他,一边极其强硬地把他按倒在石桌上,掀起了那薄薄的纱衣后摆……
……
用药之后,林若轩果然十分动情,季如雪很是欢喜,连续几天都用药折腾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梨花树下,这样一边用药,一边吹风,穿的又是极薄的纱衣,林若轩身子本就弱,没多久就病倒了。
这一病,便是来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