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只要不去争,坐稳这后位便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奶娘流着眼泪道:“这自古帝王无情,您又怎能以寻常人家的感情来衡量圣人呢?娘娘,听老奴劝,莫要再与那镇国公争斗了。那回在朝堂上您也看见了,言科六道的人都拿她没法,二品大员的脸说打就打,打了还没事,照样风生水起,这等人,咱们得罪不起啊!”
“我是皇后,我是皇后啊!”
山芷娴大哭,“她不过一介臣子,如何……”
“娘娘!”
奶奶悲泣道:“这大明的江山是她保下来的啊……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没有她,您又如何享这皇后之尊?清军在扬州杀了那么多人,若过了江,莫说是寻常百姓了,便是一国之尊都会受欺辱,娘娘,您还不明白吗?只要北伐未成,这左家就倒不了!”
山芷娴怔住了,她茫然地望着奶娘,过了许久才道:“那,那何时才北伐?”
“什么时候北伐那得看圣人。”
奶娘擦了擦眼泪,“而且若是北伐成功,左家就是如岳飞一般的人物。只要左家人安分守已,即便君王朝臣恨毒了她,也无人敢动她。”
“不想当秦桧……”
山芷娴瘫了下来,“所以这回才这多人骂我妖后吗?她,她民望竟如此高……”
“在百姓心中,左弗堪称完人。”
奶娘叹气,“老奴这些日子使了关系,跟许多人打听过了。京城百姓得知左弗要回京当府尹那高兴得跟什么一样,有些人家甚至放鞭炮庆祝。听那刘公公说……哦,他曾去过琼州。听那儿说满是高楼,琼州府将城内所有房屋铲除重建,所有百姓都分到了房子。
在那琼州,只有懒鬼才会饿肚子。只要手脚勤快,在那都可以生活得不错,而且是很不错!白米饭敞开了吃,每餐还有鱼,隔三差五的还能吃上肉,那儿的百姓家家户户给左弗摆长生牌位,便是鳏寡老幼都有所养。
街上那是看不到乞丐的,而且整个地方都特别干净。不光男孩可以读书,女孩也一样可以读书。在琼州,每一个满五岁的孩童都必须送到琼州府设立的小学去读书,无论男女。若是不遵守,父母是要吃官司的。
而且,不许裹足。听说,有个乡绅想给女儿裹足,那家的母亲告到琼州府,左弗让人将那乡绅的脚给裹了起来,让他在衙门走了一天。那乡绅回去后感叹,裹足之苦非常人能想象,从此再也不让家中女子裹足了。
而且她还在琼州立了条规矩:女子与男儿享受同等的继承权,同等的抚养义务,女子出来做工家人不能阻拦。婆婆恶毒媳妇一样要受罚。
可以这么说,在琼州女子的心中,左弗就是她们的天,是解救她们的活菩萨!连男子在外乱搞这样的案子她都受理的!而且她在琼州开办了许多大工坊,每年上交国库的税多得吓死人,可就这样琼州府依然每年还有许多许多的银子结余,可以用来修路,造房,养孤寡者,给病重家贫者免去汤药费。
您说,她这样做,那真是万家生佛啊!谁不盼着这样的官到自己家乡来?她那民望可不光光是陛下捧出来的,那是实打实做出来的。您跟她斗气,最后吃亏的是您啊!”
奶娘叹气,“这自古以来,凡是敢为民做主的人君王都不敢将他如何。那海瑞连嘉靖爷都敢骂,您看嘉靖爷还不是放了他?且以举人之身做到高官,世人也不敢去惹他,这就是民望啊!娘娘,您与其担心她争夺您的光彩,不如想法将她嫁了。
我看您不妨做个好人。她与安顺候不是情投意合吗?您不如想法成全了他们。那白氏恨安顺候入骨,今日左弗又得罪了她,这婆婆治媳妇那是名正言顺的。哪怕白氏不能将她如何,可整日给她添添堵那也是好的。
这嫁了人,日子可就长。这一巴掌虽然不能直接打上去,可这软刀子割肉岂不是更妙?”
“本宫还要成全她?!”
山芷娴气得直哆嗦,“她这样的东西就该配个烂货!!”
“那也要陛下同意才行。”
奶娘道:“如今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了,陛下再拖着也不行了。娘娘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他们,也好像陛下展示您的大度。届时,左弗若再不识趣,陛下也只会觉得她刁蛮任性,而不是娘娘的不是。”
“是啊。”
掌宫嬷嬷见奶娘将话讲到这份上了,便也道:“对付左弗这样的人不能硬来。娘娘也不用气馁,那白氏也不是个善茬,让她去磋磨左弗最好不过!有民望护体怕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她的名声都毁了,待北伐一成功,便是她左家覆灭之时!”
山芷娴沉默了好一会儿,过了半晌才擦了擦眼泪,冷笑道:“说的对!她不是名声好吗?!本宫非要将她这名声给扒拉下来,看她到时如何自处于人前!”
且不说皇后这边是怎么谋算左弗的,再说左弗出了坤宁宫,坐上肩辇去了乾清宫。待一番禀报后,入了殿,发现几个阁老以及一些重臣都在。
她微微蹙眉: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左弗上前行礼,朱慈烺让人给她搬了绣墩,坐下后,朱慈烺才道:“爱卿从皇后那来的吧?皇后可有为难你?”
“回陛下,皇后娘娘慈爱大方不曾为难臣。”
朱慈烺点点头,“为人子女者眼见父母受难,难免激动,你莫往心里去。”
“陛下言重了。父母者纵使有错,子女眼见父母受难,亦难有理性,皇后又贵为国母,臣又岂会生怨恨之心?”
朱慈烺点点头,话锋一转,道:“这时唤你前来不为别的,是为了选秀一事。”
他望着左弗,见她明亮的眼里毫无波澜,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失落。
果然……
她从来都是不在乎的吧……
无论是自己迎娶皇后,还是现在要选秀,她都是无动于衷。在迎娶皇后时,将消息传达给她后,他也曾幻想过,若是她撒泼闹事阻止自己迎娶皇后,或许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娶她为后。
一个满心都是丈夫的人又怎会背叛自己呢?可她没有。
这么多年了,从年少时,她待自己极好,可在这些好里,他感受不到一点点与自己相似的感情。
或许……
也曾有吧。
只是不如自己那样浓烈,所以才可以轻易地又喜欢上另一个人。又或许,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从来都没喜欢过自己,所以也从来不在乎这些。
“陛下,这等事有几位阁老参详就好了,臣不懂这些的。”
“左大人此言差矣。”
钱谦益道:“为防劳民伤财,我大明从很久前选秀便只从京畿以及京畿附近之地选取了。你身为应天府府尹,这等事哪怕不懂也是要学着做起来的,毕竟这秀女的人选大多是要从你所管辖的范围内选取。”
钱谦益摸着胡须,笑着道:“莫要怕,不懂问就是了。另外,我等刚刚与陛下商量,这回陛下喜得麒麟儿,打算今年开恩科,以示天家与民同乐之意。”
左弗点点头,“王朝后继有人,的确是国祚昌盛之像,开一科恩科遴选人才方不辜负上苍美意。”
“正是如此。”
钱谦益笑着道:“我等刚与陛下商量了。你那科学之法虽非我儒家学问,但于民生实用上大有裨益。我大明以往太过墨守成规,才酿成今日之祸。所以,应摒除成见,就如你师门那位大贤说的那样,只要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此言初听来虽功利,可仔细琢磨却透着实心办事。我大明能说会道的人太多了,像左大人这样实心办事,能办好事的人却不多。所以此次恩科,我们打算加入你科学一门的考核。如算学,天文地理以及格物等。”
左弗的呼吸一下就急促了,她瞪大眼,下意识望向朱慈烺,见他笑着冲自己点头,她激动得站了起来,连连拱手作揖,“陛下,钱阁老此言当真?!真要将科学纳入科举?”
“不错!”
朱慈烺道:“昔年在江东门朕看着你用科学之道造肥皂,提炼白糖,粗盐变细盐,看着你用这些学问一点点改善军户们的生活,再眼看着常州,琼州这些年的繁荣,所以思前想后便觉只靠文章是搞不好民生的。
朕记得你昔年说过,民生乃是国家的根基,民生稳则国强。这些年朕看下来,觉着是时候将科学一门纳入科举了。你办的那些学院中多有精通此道的学子,若给他们机会,朕想大明每一个地方就都能如琼州那样繁华了。”
左弗立刻明白了朱慈烺的用意。
这大儒为何受世人尊重?除了学问外,便是门生特多。而她办的那些学校,那些学子只知道感念她左弗却不知君王,长期下去于王朝统治必然是不利的。
这将科学纳入科举怕是有收买人心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
这些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科学终于能正式的走入古代官员考核中,这对科学的推广至关重要。
科学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旦发扬起来,不是一个人的意志就能阻挡的!所以哪怕知道朱慈烺别有用心,可左弗依然很激动,她跪了下来,伸手交叉拜下,行了一个无比端正的大礼后,才道:“臣,替常州,琼州诸学子谢陛下隆恩!陛下今日之举必将载入史册,来日我华夏子孙定会对您的丰功伟业赞叹不已!”
钱谦益等人诧异。
左弗虽说性子刚直,但其实相处这么久了,他们看不透这人。别看她直爽得很,可总觉她心底藏得秘密很多。
而且,能让此人激动的事不多。哪怕加官进爵,别人得高兴疯了的事搁到她身上却是反应平常,看不出她有多高兴。
可这回……
他们忽然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情绪。那种激动,那种兴奋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对君王的感激也是发自内心的。难道那科学当真有这么神奇吗?
是的,科学的神奇他们已见识到了,可仅仅只是造点东西出来便能让后世子孙感激赞叹不尽?
朱慈烺也很意外。
加官进爵她都未如此高兴,仅仅是将科学纳入科举便如此激动?这样失态的她他还是头次见过。
他见过她因悲愤而暴起,也见过她因扬州大屠杀而垂泪的。可他所见过的她的失态里从来没有一件是与喜悦相关的。
而现在,她因着这件事而狂喜不已,那么……
那个科学到底会带着这个世界走向何方呢?
曾樱与吕大器摸着胡须,笑着看着左弗。能争取到这结果并不容易,哪怕君王也觉此事是好事,但要冲开层层阻力却需要内阁付出极大的心力与朝臣周旋。
如今大势已定,也终可将此事对外人言,他们也是欣喜不已的。比起钱谦益,他们的官场之路也并不顺遂,几次几落,见多了底层百姓的困苦,所以当发现科学能改变这一切时,他们是极力支持这件事的。
民生的改变还不足以让人称道吗?还不足以让后世子孙感激吗?足矣了!人活着就求一口饭而已,普通小民没有那么多抱负与理想,他们只求国家安定,没有盘剥,能吃饱穿暖。
谁能做到,谁就是圣人。
“很少见爱卿如此激动,这科学当真就那么厉害?”
左弗用力点头,“陛下,你想天上之电都能为人所用,这是何等伟大的力量?臣在琼州五年,前三年都是造水坝,利用水力发电。一旦通了电,生产力就会大大提高。想要获得太平盛世,彻底解决百姓温饱,就要提高生产力,将农人从农田解放出来。而这一切都离不开科学。
臣做过推演,一旦全国都开展这门学科,那二十年这世道就会大变样,届时必能创造出一个人人能吃饱饭的世界来!科学,是没有尽头的,我现在学到的掌握的也只是皮毛中的皮毛。可就这点皮毛就能让琼州那样穷的地方大变样,陛下,您想想,若是将科学纳入科举中,未来每一个地方都将像琼州一样,后世子孙怎能不感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