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请大人教我”,直接将陈长淮噎得半死。
这问题大家都知道啊!这享受国家福利的人越来越多,可地就那么多,经过张居正变法,将一些隐瞒的土地又弄了些出来。可张居正人走政熄,这多年过去了,又回到了起点,能收到的粮与税是越来越少了。
更别提,没了半壁江山后,这情况就越发突显。要知道,清军守备虽严厉,可还是有不少人跑了过来的。
读书人享受免税,免差役的福利,中了举人后这福利更是无限扩大,无数自耕农带着田去投靠,以此获得免差役,免税的福利。
此举在大明有个词专门来形容,名曰:投献。
在大明,对于一个百姓来说,税收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乃是官府差役。做这些活不但没钱拿,做不好破家死人,是民最畏惧之事。
所以将自家的田产托在读书人或者缙绅勋贵名下,虽失去了自由身,可却能免差役,免赋税。
所以,大明才有了金举人之说。就看看林立,他不过一个举人,可却不用为吃穿发愁。因为中举后,哪怕你之前一无所有,但顷刻间,就会便成三有人员:有房,有田,有权。
更有甚者,甚至送上娇妻美妾,以此来寻得庇护。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何这群文臣对左弗如此敌视了,因为左弗真的就是在挖他们的根,损他们的利。
如果最早还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排斥的话,那么在左弗杀了常州的李乡绅后,这种做法已在诸臣心中埋下了阴影,他们甚至在左弗身上看到了张江陵(张居正)的影子,而左弗比起张江陵更不是东西,更嚣张,更野蛮。
更让人恨的是:张江陵好享受,而这位却是不好享受,好似脑子里就一根筋,一门心思的要搞死他们,为那群泥腿子出头。
这样的人,心志坚毅,手段蛮横,胆子泼天,怎能令人不忌惮?!
大家都知道,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朝廷都没职位安置他们了。可这关系到自身利益,谁又愿自己割自己的肉去?再者,这事提了,那就是跟天下有功名的读书人作对,谁敢冒着被全天下世界读书人喷死的风险去提这事?不要命了吗?!
也就左弗这二愣子才会干这事!居然还在这朝堂上堂而皇之的问出来,她是当真不想活了啊!
“怎么?”
见陈长淮不说话,左弗呵呵一笑,“陈大人的舌头是被猫儿叼了吗?”
她一挑眉,“到底是舌头被猫叼走了呢?还是大人根本不愿回答左某这问题?”
“你这是胡搅蛮缠!”
李畅跳出来道:“古往今来,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我大明更是如此!厚待读书人,概因读书人乃是一个王朝的根基!左弗,你这是要动我大明根基,你罪该万死!”
“哈!”
左弗大笑,“我罪该万死?!”
她指着李畅等人道:“瞧瞧你们,一个个绫罗绸缎,吃得白白胖胖的!你们再去看看百姓!百姓的地都被你们占完了,你们让他们拿什么过活?!闯贼为何能一呼百应?!还不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大胆!”
陈长淮厉声道:“先帝惨死闯贼之手,你这是要为反贼开脱吗?!”
“闯贼固然该死,可你们想过没有,为何这样一个人,振臂一呼就有这多百姓跟随?!当真是被裹挟的吗?!”
左弗厉声道:“天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维持,那还叫天下吗?!岂能不反?!我等不事生产,全靠百姓奉养,说是我们衣食父母也不为过!难道这世上还有穿着绫罗,吃着山珍美味的儿子看着父母乞讨的吗?!”
“这,这岂能混为一谈?!竟将百姓比作我等父母,左弗,你连尊卑都不分,还敢说自己一心为国?!混淆尊卑,礼法不尊,其心当诛!”
李畅唾沫星子乱飞着,神情亢奋,好似抓到了左弗什么把柄一般,显得十分激动。
在他看来,左弗这是动了统治的根基,这是全天下的勋贵,读书人,文臣,乡绅做对!
就这样的事,你道理便是说破天去都没用!哪怕是仇敌都会因此团结起来,搞死你左弗!
“尊卑有别,乾坤定矣,镇国公竟是没读过书吗?如此乱法统之事也敢拿到朝堂上来说。”
陈长淮冷笑着,“你这是要颠倒乾坤,搅乱朝纲吗?!”
左弗挑眉,“民可载舟亦可覆舟,陈大人连这道理都不懂吗?!乱朝纲?您可真会给我罗列罪名,连这等无耻的话都说得出口……嗯,让我猜猜……陈大人乃是金华府义乌县人……”
她望着诸臣,缓缓道:“义乌,古称乌伤,乌孝,地处浙江中部,东南北三面群山环抱,出入困难不提,可耕种之地也极少。昔年,戚将军为打倭寇,招募者多为义乌人,诸位可知为何?”
“自是因人多地少,又出入困难,无甚营生维持!”
孙训珽的声音响起了,“故而加入戚家军,不说博个富贵,起码能混个温饱。”
“侯爷说的是。”
左弗微微一笑,忽然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望着陈长淮道:“不过据我所知,陈大人家中有良田十万多亩,啧啧,这义乌的田怕不是都落到你家去了吧?”
“你,你胡扯!”
“呵。”
左弗轻笑,“这扯不扯的也不是我嘴皮子一番就来的事,难道你以为你那点家财能瞒得过陛下亲卫的眼耳吗?”
所有人面色煞白。
左大友是锦衣卫头子,这些日子一直没怎么上朝,在家养病,他们差点都忘了这一茬了。
而且……
左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将他们的家底都调查了一番?
朱慈烺冷着脸,左弗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心里那火就憋不住了。
这些事自然不是左弗自己去打听的,其实是他让锦衣卫去打听的。当然,左弗身为左大友的女儿会知道这些事也不奇怪。
只是,身为天子,纵然恨死了这群王八蛋,可却也只能忍着。总不能将人都杀光了,然后自己当光杆司令吧?
在大明当了官,家人和自己就能免除所有赋税和杂役。除去这些人外,还有那些勋贵,那些皇室子弟也享受这福利。
这些人将大明的根基啃得都差不多了,百姓没了活路,自然要出来造反。所以,听到左弗要动手收拾这群人了,他那是十分高兴,还未开始斗,他已经站到左弗一边去了。
本来嘛!
这天下是他的,他当然希望国家越来越好,就这一点上,无论他是多提防左家,可该用还是用,毕竟,谁希望将自己的天下给搅黄了?
“我大明农税各地不一,以苏淞最重。撇去此例不谈,其他地方农税十税二至三,如今陈大人一家十万来亩地,仅此一家,我大明一年就少收多少税银?有人算过这笔账吗?”
一大群文官脸发青。这个账能算吗?算起来不得把天子给气死?
“这,这是太祖定下的……古往今来,读书人素来受优待……”
有人小声嘀咕道:“再,再者,皇室子弟所拥田地不是更多?”
“这位小声嘀咕的大人说得好!”
左弗一拍手,“如今我大明皇室子弟在南边者已所剩无几,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拖累财政一说了!不过您倒是提醒我了!”
左弗朝着朱慈烺一拜,道:“陛下,依臣愚见,这皇室子弟的优待也应取消!无论是谁,只要有田,只要从商就必须依法纳税!陛下,天下之地是有限的,农民负担又过重,臣觉得陛下应减轻农民负担,加重商税!三十收一,着实低了!”
“你,你这是要将天都捅破啊!”
一个老头哭嚎了起来,“陛下!左云舒居心不良,丧心病狂,居是连陛下亲人都不放过,眼里满是阿堵物,陛下,此人断断不能再为官了!还请陛下重罚!”
“罚你个鬼啊罚!”
一个勋贵跳了出来,“先帝是怎么死的?!就是被你们这群文官逼死的!阿堵之物?!当年先帝就是钱才死得如此屈辱!个个说没钱,等闯贼来了,我滴个娘唉!你们的钱当真是不少啊!足够买上几百万亩地还有多余了!你们这些人,当真不是人!陛下,我支持镇国公,我愿依法纳粮,纳税!”
“臣也愿!”
孙训珽出列,“先帝之悲剧断不能再发生!当年就是我辈贪婪,才让鞑子欺辱!臣赞成乡绅一体纳粮!”
“臣也赞成!”
“穷逼”们也纷纷出列,“我等愿纳税!”
一群大臣气得鼻子都歪了!
你们一群穷鬼,家里至多几百亩地,出来凑什么热闹?!而且,现在因着有高产粮,真要计较出来,那得交多少银才够?!
“陛下!”
左弗又道:“如今我大明有高产粮,依臣看,以前的规矩也不合适,臣觉得这也应该改改,十税一,甚至二十税一也足够养活朝廷与军队了。毕竟,经过多年摸索,如今亩产都在千斤以上,至于土豆红薯那就更别提了!所以乡绅一体纳粮后,国朝用度足够了。
而且,臣还有一个提议。昔年,太祖问鼎天下时,物价便宜,官员发俸皆不发金银,全是发米粮。只是几百年过去了,太祖定下的俸禄已不够官员养活自身,故而臣提议,给官员加俸,以米粮金银并行,如此不但可以减轻贪腐,还能盘活商市,让农民手里的米得以卖出,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些中间派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纳粮他们也不愿。一大家子要养,如今今上对贪腐打击力度又大,不知多少贪腐的官员已经被杀了头了,若是再减去所有福利,他们还怎么活?
不过若是加工资的话……他们倒也乐见其成。就不知能加多少?
朱慈烺眯起眼,想了想,便问道:“首辅怎么看?”
“陛下,镇国公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我大明官员俸禄的确太少了。”
钱谦益道:“太祖问鼎天下时,一斗米不过几文,大家还能凑合过。可如今米价不知翻了多少倍,官员家人又不得从事其他行业,只眼下这点俸禄,的确过得甚是辛苦。”
他顿了顿又道:“臣斗胆说一句话,贪腐不绝与俸禄过低有极大关联。官员没有钱,就要想法盘剥小民,四下捞钱,若是俸禄足够,不敢说绝对杜绝贪腐,但起码能减轻一些贪腐。
至于镇国公说的乡绅一体纳粮,臣也是赞同的,臣也愿依法纳粮。只是,毕竟我大明以士治天下,全部取消臣也觉不合适。所以,臣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爱卿且道来。”
朱慈烺也很想听听钱谦益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事。毕竟要乡绅一体纳粮,想要实现,是绝对很难的。而且朝廷还要靠这些人办事,也不能打压过甚了。
“正如镇国公所说,如今高产粮就以稻米来说,亩产以达千斤以上,以一成年人,一日食用三斤米来说,一亩地所产也能吃上三百多天,这还是往高了算的。若是再加上土豆,玉米,红薯等更多产量的副粮,一家人若有十亩地,便可足够富足。
所以臣觉着,加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给予官吏,有功名之人一定的免征额度,就像秀才待遇那样。按照官阶大小,定下免征额度,最低十亩起,最高不可过百亩,臣以为这样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一群人想艹死钱谦益的心都有了!
这个老匹夫,无耻啊!居然背叛他们!他一把年纪了,眼看没几日好蹦跶了,不求别的,就为身后名,可他们呢?!这是要坑死他们?!
钱谦益才不理会这群人,他现在满心就是他钱文正公的谥号!文臣以文正为荣,大丈夫活着要当宰相,死了要得“文正”,至于你们这群屌丝?关俺老钱屁事!
“而且,臣觉着镇国公说的话很有道理,如今粮食产量巨大,税二,三太多,税一便可。陛下若行此次法,天下人也会赞美陛下的美德,那些百姓必会对陛下感恩戴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