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东四义”沈天松﹑沈天梅﹑沈天竹﹑沈天菊是“金针沈家”的亲戚,每年沈太君寿辰,这兄弟四人必备重礼,准时而来。今日一早,沈太君便托他们四人出城去迎接护刀入关的几人。
此时在大厅中接待宾客的,是沈太君娘家的侄子——“襄阳剑客”万重山。
六君子中,来的最早的是厉刚。
第二个到的,是杨开泰。他还带了两个朋友来,一个是长相清秀的白面书生,叫做“冯士良”,另一个是冯士良的堂弟,叫“冯五”。
万重山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杨开泰这两位朋友来路不凡,不仅英气逼人,武功也有很深的造诣,可是,他却从未听过武林中有这两号人。
偏偏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万重山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得出口。来者即是客,贸然问那两人的身份难免让人揣测他的用意,更何况那两人是杨开泰的朋友,“铁君子”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
但厉刚却不这么想。
厉刚,是“六君子”中成名最久的,四十多岁,也是“六君子”中年纪最大的。他的三十六路“大开碑手”火候老到,但他武功路数走方正一派,掌法过于呆板﹑缺少变化。
自那两位“冯姓”朋友进大厅后,厉刚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们。
厉刚的眼神很锐利,像一把尖刀,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出鞘的刀,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凌厉之气。
风四娘被厉刚的眼神盯得有些受不住了,但萧十一郎却很自在,一副完全无所觉的模样。
不错,“冯士良”正是风四娘乔装的,“冯五”不用问,自然是萧十一郎。虽没有帖子邀请他们来沈家看刀,但是作为杨开泰的朋友陪杨开泰一同前来,当然没有人会不让他们进门。
厉刚盯着他们不开口,风四娘和萧十一郎也就不主动同他说话,只径自喝着沈家仆人送来的好茶。
然后柳色青也来了。他的年纪只比厉刚小一点,衣服虽然并不十分华贵,但却自有一番威严,腰畔一柄乌鞘剑,亦非凡品。他是巴山顾道人的得意弟子,若单论剑法之高远清灵,江湖间少有人能及得上他,一手“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更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再后来的是徐青藤。徐青藤是武当掌门真人的弟子,拳剑双绝,轻功也出色。他的剑法施展出来,己全无人间烟火。当年为顾白苏和连城璧在杭州送行的将军徐戈便是徐青藤的父亲,如今,徐戈已将世袭的杭州将军一职传给了儿子。只见他衣衫华丽,帽上缀着一粒大如鸽卵的珍珠,相貌亦是极为英俊,一派养尊处优的富贵模样。不过,他待人却很客气,不摆架子,很是谦和。
然后来的是连城璧。前些年才继承无垢山庄的连城璧作为武林世家子弟,处事利落漂亮,又从不争名夺利,担得大仁大义之名。可以不夸张的说,连城璧近年来的人望之隆,武林中无人能及。连城壁的剑法暖如春风,但却很少有人见他动武。正因为他的武功从不轻易炫露,才令人更觉深不可测。
连城璧一进来,就看到了萧十一郎。
准确地说,他是注意到了萧十一郎的那双眼,大而明亮,充满着野性和不羁,又带着一抹藏得极深的孤独。
虽然萧十一郎易了容,但他的这双眼,连城璧有很深刻的印象。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样的眼睛,连城璧却只见过一次。
连城璧朝萧十一郎颌首微笑,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萧十一郎也笑了,自连城璧出现,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忆起前日在悦宾楼,杨开泰对六君子做出的一番评价。其中有几句提起了他的兴趣,是这么说的:“连城璧的剑法如暖春和风,萧十一郎的刀法如风雷闪电,二人一刚一柔,皆已登峰造极。但自古有云——‘柔能克刚’,放眼当今武林,若说还有人能胜过萧十一郎,恐怕唯有连城璧。”
当年那个在月牙泉边吹埙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到可以与他一战的地步了。
随即,他将目光稍稍偏了一些,很容易便看到了连城璧身后的易双。
萧十一郎觉得有点意外,他当然还记得这个沉默不爱说话的男人,当年他就看出,易双的武功极好,而那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冷冽凌厉之气,更加说明这个人不简单。他只是没有想到,时隔好几年,易双居然还跟着连城璧,并且,他几乎没有在江湖上听到易双的大名。
思及此,萧十一郎的目光微闪。这个男人,藏得够深。
除了六君子之外,这次看刀还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而随着帖子上所标的时间一点点临近,客人也都到得差不多了。
厉刚竟然还在盯着萧十一郎。
这下连杨开泰都觉得有些不对了,想着打破这个局面,他便主动搭讪道:“听说厉兄最近去了一趟少林?”
厉刚板着一张脸,点点头,却抬手指着萧十一郎道:“他是你的朋友?”
“不错。”
“他真的姓冯?”
风四娘被厉刚盯得一肚子火,正到处想找地方发泄,此时听见厉刚的问话,她冷冷一笑,忍不住就开了口:“不姓冯,难道跟着你姓厉?”这话火药味甚浓,听得厉刚“霍”地一下站起,厉声道:“两位姓什么,虽与我无关,但厉某平生最见不得藏头露尾﹑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报出的鼠辈!我若见到,就绝不放过这种人!”
风四娘最恨这种说话一板一眼﹑喜欢打着仁义招牌多管闲事的人,听着厉刚的话,她肚子都快被气破了,老娘干什么是老娘的自由,关你屁事!
万重山一看苗头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讪讪笑道:“厉兄为人正直,是大家都知道的。”
徐青藤也帮着忙打岔道:“如今,连兄也到了,就只差白水兄了。”
风四娘正欲开口反驳,见两人都有意转移话题,便打消了找茬的念头,本来今天她和萧十一郎也是不宜太出风头的。于是,她斜斜瞟了厉刚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柳色青忽然叹息了一声,无限惋惜道:“朱兄已在峨眉金顶剃度,这次不会来了。”
连城璧站在那里,依旧没有说话。
徐青藤却激动起来:“白水兄怎么竟出家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啊!是不是其中大有隐情?”
闻言,厉刚狠狠一拍桌子,大声道:“无论有什么隐情,朱家几代都是一脉单传,他尚未娶妻生子就随意出家,至他母亲朱夫人于何地!贩夫走卒都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却——哼!”
风四娘余怒未消,又听到厉刚这番话,怒火“蹭蹭蹭”又串了上来,她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冷冷从嘴中吐出四个字:“多管闲事。”
厉刚怒道:“你说谁?!”
风四娘淡淡道:“说你。”
厉刚又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怎么,你不服?”
场面僵到这种程度,纵使忠厚如杨开泰,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了,他冷着脸道:“厉兄,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厉刚却瞪着眼睛道:“是你的朋友又怎样,厉某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他们!”
闻言,杨开泰脸都涨红了:“好好好,你,你要教训我的朋友,那不妨——不妨今天先来教训教训我!”
厉刚毫不示弱,一挽袖子便道:“恭候!”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大厅中安静得很,大家都知道厉刚的脾气,劝架肯定无用,何必自讨没趣。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连城璧却突然道:“连某若没记错,厉兄也尚未娶妻?”
这话一出口,厉刚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指着连城璧怒道:“我娶没娶妻,干你何事?”
连城璧似是恍然大悟一样,连忙满脸歉意地抱拳道:“对不住,厉兄,是连某多管闲事了。”
厉刚被连城璧的话噎得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不来,脸立时涨得通红,那根还指着连城璧的手指头在空中直抖,他几次张开嘴,却都说不出话来。
风四娘“噗嗤”一声笑了,她压低嗓子对身边的萧十一郎说:“没想到连城璧这人还有点意思。”
萧十一郎轻轻笑了笑,道:“的确。”
“你见过他?”风四娘有些诧异,朝连城璧的方向努了努嘴,又道,“不过,他后面那人是谁,好像有点面熟。”
“唔,”萧十一郎点点头,简短答道,“易双。”随即便不说话了。
因为这时候,大厅里的场面实在很有趣。
杨开泰怒视着厉刚,厉刚却瞪着连城璧,连城璧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但却也不开口说话。
恰在这当口,一个突兀的声音插`进来:“谁想打架的,都给我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