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之前,废句口舌赘释几个概念,书友们若是概念清楚可直接翻页,若稍有模糊,不妨耗费一分钟观之。
明朝政治制度主要有几个大词条:
中央方面:内阁、六部、五寺、都督府、三公、诸司、各监察机构和特务机构(锦衣卫、东西厂)等。
先说内阁,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因宰相胡惟庸一案废除直接承袭的元朝旧制——丞相制(亦即以宰相为核心的三省六部制——中书省下统六部),仿宋殿阁制设内阁,后来作为皇帝幕僚的内阁首辅,因地位渐高又成为了事实上的宰相,即“虽无宰相之名,但有宰相之实”,其名人代表张居正、严嵩、徐阶,权势滔天大家可了解一波;
再说六部,秦、汉以来实行一千六百馀年的丞相制(中书省制)被废除后,六部开始直接对皇帝负责,成为了主管全国行政的最高机构,各部置尚书一人。因官吏除授必经吏部,所以吏部尚书(堂官)素有“天官”一称,譬如本文中的一大祸害“马万群”。尔后是主管全国财政的户部,一国钱袋子,其下辖有宝钞提举司、印钞局、广盈库、军储仓等。礼部则设有仪制、祠祭、精膳等。至于兵部和刑部,部如其名,一个主“兵事”一个主“刑法”。最后是工部,主要负责全国营缮(修缮修建)、虞衡(山川林泽)及水利屯田等;
其次是监察机构,主要包括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及提刑按察使司。也即俗称的“言官机构”,他们的职责就是“讽议左右,以匡人君”,小到鸡毛蒜皮大到皇帝指令,什么都管什么都骂,他们品秩极低权利却极大,大都在尽职扮演“獬豸”的角色,历史上名人还是较多的,而我个人倾向于将海瑞,海笔架,当做这一群体的代表,虽然他只短暂地当过一段时间言官。俺在本文中,对这一群体描写不多,唯一着笔描写的还是一个大祸害,即都察院御史“汪善眸”;
至于五军都督府,节制中外诸军事,总揽军政军权,为统领全国的最高军事机构。其与兵部的关系,由以都督府为主,到两者之间相互牵制,再到兵部凌驾于五府之上为发展线。本文中都督府和兵部正处于互相牵制的阶段,但因兵部尚书“熊韬略”和五军都督府的各左右都督,过半都是敖广的人,再加上户部“纪盈”这钱袋子加持,所以手握军权的“敖广”才实力碾压“相里为甫”,成为事实上的唯一大相;
三公诸司等,此处不作冗述,直接谈一个一说明朝就让人联想到的特殊存在,即明朝的四大特务组织,锦衣卫、东厂、西厂、内行厂。有人说这些越过正常的官僚机构的侦捕行为,是明朝法制之大蠹,有人说这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强化皇帝权威,是彼时代下维护统治的必然,只是后期被宦官滥用过度而畸形罢了。以上都是见仁见智的看法,我个人持有的,则是“国不可无法,有法而不善与无法等(清·法学家沈家本)”。比如文中的“明镜司”金翼,我给他们的定义最初是用来“唯法”的,他们要做的也只有“侦察百官、缉捕不臣”,效忠皇上保卫王朝,至于他们后期如何,大家往后看故事就好了。此处多提一句,本文架空明朝,是以明朝为实体背景虚构的小说,既写明就很难绕过内阁首辅和锦衣卫厂卫,因而我也只能蹭热度写一点点锦衣卫了,即本文中的金翼,自知写的不好,捂脸。不过好在,我绕开了内阁、首揆等词语,不然,一想起特别喜欢的黄仁宇老师、熊召政老师和刘和平老师等大人物的一本本金砖似的明史小说,俺还哪敢提笔,继续羞;
说完中央方面,再说地方:明代区划两京十三省,总共十五个省级行政区,即京师(北直隶)、陕西、山西、山东、河南(以上为北五省)、南京(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川(以上为中五省)、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以上为南五省)。朱元璋废除“行中书省”制度后,将地方一省行政在具体运作中改成“三司分设”的管理局面。三司是指掌控行政事务的承宣布政使司,掌控司法监察事务的提刑按察使司,掌控一省军事事务的都指挥使司。明朝地方行省的“三司”,布政司、按察司、都司,作为地方一级政府平行执掌行政、监察、军事三权,分别只听命于中央号令,互不统辖。布政使向户部报告,按察使向刑部和都察院报告,都指挥使向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报告。
此处重点讨论布政使和按察使。
布政使是一省行政长官,俗称藩台,官阶从二品。主职是宣达朝廷政令,征收全省赋税,负责财政收支,考核府、县各级官员,管理全省各府户籍、田数等民事内容。从职权上来看,布政使相当于今天的高官兼省委组织部部长、财政厅厅长。
按察使是一省司法长官,俗称臬台,官阶正三品。按察使主职是考核全省吏治,主管省内司法、刑狱事务。从职权上来看,相当于今天的司法厅厅长兼公安厅厅长、省检察院检察长、省法院院长。
至于“巡抚”“总督”等一些听上去特别厉害的“地方官”,乃是中央差遣的“派出”,直接听命于皇帝,且他们一般在中央领尚书、侍郎、御史等职。总督可以管数省,侧重军事,巡抚只管一省,侧重民政。且设置相对随意,遇事则设事毕则取。朱元璋废除行中书省在地方分设三司,令其各自分管互不统属,此举虽难以形成与中央抗衡的力量,但这份地方的稳定却是以牺牲行政效率为代价的。地方上因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权威,遇事各系统之间难以协调,极易造成互相推诿、拖延不决,为解决这一问题,经过长期尝试发展,才逐渐形成了总督、巡抚制度。
本章及后续几章中,江西省的地方最高长官,都将身陷泥潭,并将他们的上游下游无数人一并牵扯进去,这也是俺在这里废大幅口舌论述行政体系的原因。如果没有一根清晰的线引着大家引着我,俺怕俺渣渣的写作水平和胶柱思路,把大家看的云里雾里,羞------------------------------
京都顺天府衙,高高的衙门台基上,力倦神疲的、消失两天不见的南昌府知府魏缙,拎起鼓槌,回望眼阶下几丈开外的秦猎夫等人,堂堂一府府台、南昌府五品知府,竟在一队秩从末品的明镜司缇骑的堂皇胁迫下,丧然咽口口水,阖上眼帘,认命似的“咚咚”敲响顺天府衙的大鼓。
击鼓事由:自罪,顺便状告江西府臬台衙门,也即主管江西省一省刑名的正三品提刑按察使。
按理,即使地方州牧有心自罪,也需先向由该行省最高长官,即藩台臬台自罪,尔后由一省藩台臬台酌情督办,再将处理结果上疏朝廷,等待批复,最后才能栅送京师。因而这位自个儿长腿、擅自跑来京师自罪和他罪的知府大人,惊透了所有人。
布政司通称省,底下依序又有道、府、县。譬如北平承宣布政使司下辖顺天府、保定府等十府数州百县,譬如江西布政司,下辖南昌府、袁州府、赣州府等十三府数州百县。按理,若发生刑事案件,中央有刑部尚书、侍郎等负责,再大还有三司会审;地方则由各省提刑按察使,或者巡按巡府负责处理;再下面的小案件就由该省所辖的各州府知府县令审理了。
窦满贯灭门大案,被强行压在南昌府知府这条小线上再难上达,魏缙自然是极不乐意的。但一省臬台罗文松,要他这么干他为保乌纱也只能如是做,他不做自有人做,做了,却又只剩提心吊胆几个月。直悬心到近日,冷眼旁观了暗流收买府丞,一把火烧毁卷宗,本暗自庆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熟料九宫门驻江西人马神鬼不知地将他绑了扔给金翼,又以日行四百里速度紧急入京。
将他掳走那夜,一声不吭的蒙面侠们将狸叔的信交付予他,禁闭一天一夜后,才将他转交秦猎夫等人。
狸叔手札极简,内容却极重:两个选择,魏缙要么自首,带着窦满贯卷宗,将此案前后疑点,包括奸人如何收买府丞烧毁卷宗一事,一五一十交代,最后以办案不利却揭举有功而妥善脱身,只得一个降职处理;要么,他白白被设计、被诬陷为窦满贯灭门案的主谋所使用的最得力助手之一,如此,待劫杀沿海富商以筹军资、意图谋反的共罪,查清并扣下来时,他魏缙九族都不够伏诛。
人在官场难自在。
魏缙深谙此难,更知他毫无其他选择。尽管他不能百分百肯定将他掳走送给金翼的人马是谁,但劫杀富商筹措军资的事当真非空穴来风,从江、浙、闽各大沿海的富商遭洗劫之时,他就特别注意了这背后杀手组织的目的,很大,推而及之其身份亦大。举兵谋逆这四个字,沾染的都是权柄大臣或者皇子亲王,那么,反制这股力量的更大力量,自然也就只能是“襄王府”或“东宫”了,马万群是东宫的人,东宫应该不会在撤査暗流之时,如此反锋针对马万群,那就只剩一个襄王府了。如此,他一小小知府若不识时务,惹怒皇胄,被诬陷也就只能被诬陷了,连冤都没得喊。
何况,抓他的人,目的除了揪出暗手,更意在“倒马”。
襄王府不倒,马万群必倒,那谁会倒下,也就不言而喻了。且冲近日来急转的风向,若他还不能醒过来择清自己,那墙倒之日就是他被祭旗之时。
两个选择,要么悄声戴帽子替死鬼,要么卖他自保苟全性命。
廉衡狸叔堵他苟全性命,毕竟性命堪忧时,顶头上司就都是个屁了。且官官多以金银交心,因而交情大都华而不深,适此性命攸关之际,替他人蒙冤受过成刀下鬼,而他人却依旧瓜伞开路威风凛凛,傻子都不会这样做,何况这些个官场滑吏。
急欲择清自己的魏大人,必然选择后者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条清缕晰的将窦满贯一案从事发之初的棘手,到“上头”来令要他停止调查的无奈,到卷宗如何被毁,而他又如何猜测兹事体大,悄悄调换卷宗得以保全真正卷宗的苦心,到最后求助金翼将他秘护到京,力求揭开黑暗的公忠,包括窦满贯百万家财被洗劫一空、杀手组织神秘狠毒金银需求量空前巨大等一系列大小讯息,详细叙述,直叫记录官满满写足十大页。
他足够识相,也足够聪明,将事情杂糅一起,实事谎话合理编排,竟叫人听不出他是“被迫”,而完全是高风亮节的“主动”。
但此时此刻,堂上各位已无暇注意堂下人的聪明了。他们的全部焦点已集中于,魏缙嘴底的“上头”“谋逆”等夺晶字眼了。
他嘴底的上头,只能是江西藩台王懋行和臬台罗文松,可他二人官衔再大也架不住这“劫财谋逆”的胆子,那魏缙嘴底的上头,就自然是上头的上头了。江西府三司,可以说都是马万群的人,那这上头指谁,不言而喻。而这位“上头”,力压此事的行径,让人又很难不将他和杀手组织合谋干事不联系起来。如此,这位上头牵扯的事,可就大的惊人了。
也许马大人从未想过,他力压此事,只求江西的铜矿钱厂不被曝光的简单初心,会在事发之后,被人能刻意引导为“共谋”,还是起兵谋逆的大谋。这一辣招,该说暗流找“后路”“替身”手腕高,还是该说廉衡狸叔是觅缝钻头,将计就计的无孔不入。
大堂死寂,各人各怀心事。
先说胡惟仁,他既想闹大此事乘机搬到马万群,又因亏心,怕最后引火烧身,这短暂的寂寞中他在疯狂权衡利弊。
再说三司诸人(此处不包括刑部堂官佘斯况),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富商被相继洗劫一事,多少传入了一部分人耳中,但他们大多选择耳聋,力求远离是非。而今这位以“民”身来京自首并状告上司的行径,这番绕过监察御史、都察院、当地巡抚钦差的行为,本来就够骇人听闻的,而他揭发的这件被马万群力压下去的大案,必然惊倒赵自培和大理寺都察院一众对此一无所知的其他人。这种大案,在近期大案频出的关键期完全是火上浇油,这要上达天听,殃及池鱼便极有可能。是以,这帮人此时此刻在心底博弈的,是如实上报还是粉饰上报。
至于略晓此事的佘斯况,惊讶不多却冷汗满身,如果说他偷偷叛离马万群转助廉衡的行为,尚带着博弈之味,犹犹豫豫不知路子选对与否,那么此刻,他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抽身不算晚。廉衡对马万群,显然是零容忍的,不像对他们还尚予一丝改过自新之机。照此势头,只要襄王府不倒,马万群就必倒,那谁人将倒不言而喻。不过此时此刻,他在心底不住盘桓的,是廉衡竟然真将马万群和太子拉开了距离,还给越拉越远了,真是阴毒的可怕。
他们各人各算盘,互望彼此,谁也不愿先开口。正所谓“做官做剐的,穿衣穿布的”,值此敏感关头,挑不担责、中庸舒适的,才是最聪明的。
赵自培必然是要如实上报,并决意舍身彻查的。
胡惟仁,权衡之下选择沉默,否则他受贿怠査悬案一事,因他拿钱不办事而被敌手扔出来就遭了。
佘斯况已知他不能再首鼠两端,否则,廉衡对他心底一直留存的观望态度会失去耐心。马万群已是一片危墙,他只能向廉衡示好向明皇表忠了,他定定望着赵自培,精光眼神在竭力传达着他要力查此事的决心。
至于其他,拿钱亏心不担事,始终选择着沉默。
威威大堂,就一直这样死寂而无限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