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卿稚不以为然,他和玫瑰,长春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听过,在乱世要安生,就要手眼通天,不然很难立足。
余爷和少堂主都不是一般人,在各地安插人马完全有必要,不然怎么会有人生意做到其他地方都要建一个同乡会或者会馆:“你想太多了,还有,你这番话以后等少堂主心情好了再问,她气头上你别自找没趣。”
可是也来不及了,草丛里有人高呼:“来人了,来人了。”
随后,呼喊和潮水一样,珩穆和蔺卿稚快马加鞭。
田齐在飞起的车帘外,看到了发狂一样追着车马的人影,他们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嘶吼,他们已经忘记自己是人。
完全被饥饿逼成了野兽。
路上的烟尘,被疯狂的脚步踏起,冲入田齐鼻腔,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对于被饥民追赶,坐在车里的女人是半点都不紧张。
换个普通姑娘,现在必定是遍体生寒,咬牙忍耐了。
可田齐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生前见过,死后成了使者也见过,麻木了。
所以她从不高估人性,也不会贬低。
越是复杂的东西,越是没办法用一个标准衡量。
她抬脚揣下一个攀住车版的人,抓起一包干粮,朝那人扔了过去,滚落地很快爬起来的身影,下意识就抓住了丢来的东西。
“吃得!”
“是我的。”
“他有吃的!”吃的,仿佛是一句咒语,一下就顶住了最前面的几个人,他们瞬间收住脚步,死死盯着摔倒者手里的白面馒头。
田齐勾嘴一笑,趁着距离拉开之前,她拿了一瓶油点燃了就抛在车后面。
竹筒砰一声炸开,火苗四溅,田齐抓稳车窗,卷了卷手里的干粮,隔着新生的火墙朝后面扔了过去。
夜路被火墙照亮,吃的,吃的,吃的,短促的咒语此起彼伏,他们陷入的新一轮的争夺,像野兽在厮杀。
“别停下!”田齐知道现在不能停,更不能放松。
不然,之前做的就前功尽弃了。
马车一路不停歇,一直到天光大白,闷头往前赶路的人终于看到了镇子的屋檐。
珩穆和蔺卿稚上气不接下气,马匹和骡子更是疲惫不堪。
颠簸了一路,田齐立刻下车,双脚落地,让她一身筋骨都找到了正确的支撑点,松开了。
她趁机伸了个懒腰,一行人放缓了速度往兴镇走。
镇子有城门,大门附近都有百姓组成的民团守护,而且手里都有家伙,或是鸟枪,或是长刀、镰刀、甚至长棍。
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
“大哥,我们进城探亲。”田齐和守门的民团道。
粗实的汉子,拦下问:“什么亲戚。”
“来一口饭馆掌柜是我同村的堂姐,我们路过来看看她。”
“啊,确实有打过招呼,你们赶紧进去,现在路上不太平。”汉子说。
田齐折返回去,车马很快通过了城门的关卡,来一口饭馆就在城门附近,进城门通到底的大街,两遍都挂有牌子。
来一口三个字最明显,因为撞色得让人无法忽略。
红配绿啊,描金边啊。
挂了一个大铃铛。
风一吹就叮叮当当的响着,耳朵眼睛都给招惹进去了。
田齐一到门口,小二哥一步上前:“客观,吃饭还是住宿。”
“都要。”她冲小二哥一笑。
小二哥当场就愣住了,却接得很快:“好嘞,来客人啦,过来接车。”他一嗓子敞亮得很。
田齐一行人马上入住,热水,香皂都摆了上来。
她彻头彻尾洗了一个通畅的澡,从头到尾都顺了,田齐把头发擦得半干的时候,掌柜便带着饭菜过来了。
掌柜叫素姐,田齐的旧相识,长得很周正,眉眼偏淡的女人。
可以说是清汤寡水的长相。
“田齐,系统是不是对我们不满,电报里面说得十分简略,可一旦我们接不上工作,它的惩罚就来了。”
“它最近心烦,我们就这样吧。”它不是惩罚,是迁怒。
不好明说的田齐,拿起筷子吃饭,来一口的饭菜出自余官桂的手下,做菜是很贴合田齐口味的:“你做菜越来越像你家男人了,不过他最近都不做菜了,光会吃了。”
“没办法,我们之间除了电报,就剩下这些菜色了。”
“说得这么伤感,你不是每隔半年都能去京城么,一住就是五六个月,也不短了。”
素姐双手交叠在下巴的位置,叹气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呢,就是不远落地的鸟儿,我是不想离开土的花。”
“不过,我心里清楚,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这条命我很珍惜。”素姐命短,而且命苦,和余官桂认识太晚了,夫妻相处不过一年,孩子都来不及要,她就病逝。
余官桂也找了个由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来陪伴她,素姐知道丈夫真心难换,一直因为不能相守耿耿于怀。
知道可以做使者,和余官桂继续夫妻缘分的时候,素姐半点犹豫都没有,即使她要做的从来都没有接触过。
素姐回忆起余官桂脸上都是甜蜜的,好像被人重新描摹一样,幸福得清晰:“但是,我男人之前来电报,让我最近不要上京城,除非见到你,你让我去才能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我有个死对头白杨,就是那个白杨。”田齐吃完饭喝汤,筒骨炖黄豆,真好喝:“我会解决他,但是在我解决他之前,你们最好按兵不动,不然我分心乏术。”
她的意思就是,没事别乱走了,因为姑奶奶没有三头六臂。
素姐很懂,没有继续问为什么,说不能去,她就不会去,更不会抓着田齐问这个那个。
不多话,聪明,是田齐对素姐的评价,其实主要是对她话不多,和余官桂在一起,真是聊不完的。
田齐吃饱饭,就询问素姐电报的事情:“系统说被端掉的联络站,最后的联络电报是什么内容。”
“最后联络的电报内容就是你在省城发的,让我们抓紧时间做好自身防卫,特别是对闯入者,要紧盯,紧跟,紧迫三紧政策。”
“我记得,那他们被端的时间点,给我列一张表出来。”
“已经做好了,你看。”
田齐展开表格,时间都是随机的,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系统智商还在,就算做手脚也没让人轻易抓到漏洞。
她拿着表格去给系统发电报,怎么说都要通过石碑,不然,真是浪费自己到兴镇来一趟了。
系统:重复内容不要再发。
田齐:这是整理好的表格。
系统:意义。
田齐:当然是战损统计,总不能不做统计,什么时候工作报告只要随便交一对杂七杂八的材料就能蒙混过关了。
系统:你要在兴镇停留几天。
田齐:我需要补充一些枪支弹药,时间不定。
系统:你之前不卖就不需要做无用功了。
田齐:我带着枪支弹药,然后遭遇数十倍人数的饥民,不知道是便宜了自己还是便宜了别人。
系统:你自己做好规划,白杨已经被闯入者接去雾城的路上了。
田齐:使者不止我一个,雾城大本营要是真那么脆弱,系统你也难辞其咎。
系统:你再责怪我。
田齐: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系统:我发现你脾气渐长。
田齐:我发现系统你没有做好一个领导该做的统筹协调,脾气再好也炸了。
她和系统夹枪带棒的通讯了许久,之后又给余官桂和其他联络站发电报,要他们严防死守,千万不能再被闯入者得成。
至于能不能受得住,另说。
发了电报,田齐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指腹不经意见就碰到那一块瘢痕,倏地,眼前闪过一个印记,她知道是什么,只能快不离开电报房,回到了自己屋里。
刚才,是石碑在召唤她。
田齐很奇怪,为什么石碑突然召唤自己。
“田齐你怎么样了。”紧闭的房门外,素姐担忧的声音传来。
“没事,被某个佛系气到了而已,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她经常被系统气到,这么说没有人怀疑,包括素姐在内。
素姐转头和两个青年示意:“他们的事,我也不好问,大概是气炸了,你们跟我来,余官桂和我说起过你们呢。”
“素姐,是余爷什么人。”蔺卿稚问。
“哦,我都忘了介绍,我是余官桂的妻子啊。”素姐恍然想起自己没介绍,哎,真是的,失礼了呢。
妻子,蔺卿稚不懂,为什么有荣华富贵不享受,要在小镇上当老板娘:“素姐,你怎么不去京城啊。”
“说实在,我住不惯京城,那地方太吵了,我喜欢这里,而且我不住京城,我男人也是安安分分的,我非得住京城干什么,我也不是靠他养着,我自己也有事情做啊。”素姐请他们到了楼下,后院是素姐和几个伙计住的地方。
比客人住的安静很多。
珩穆和蔺卿稚前后落座,小二哥端上茶水糕点,素姐说:“吃吧,边吃边说。”
“那素姐,你们俩隔着这么远,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这儿,他喜欢出去建功立业,那就分隔两地好了。”
“那余爷身边没人照顾啊。”珩穆道。
素姐吭哧一笑:“他有手有脚,还要人照顾,你怎么不说,他担心我身边没人照顾呢。”
珩穆赧然,他拿起一块糕点遮掩过去,没再说话。
蔺卿稚和素姐了得来,他毕竟对三个人都很熟:“素姐,京城好多你的传闻呢,都说你厉害,把余爷抓得牢牢的。”
“哎哟,我确实厉害,但不是手段,而是眼神好,我当初就是看中他重情重义,不会背叛爱人,才选他做自己男人。”
“那也是厉害的,余爷在京城是坐了半壁江山的人物。”
“也不是凭空来的,用命换的,谁的家业容易攒呢,不过,余官桂和我说,你这个人很细心的,而且学东西学得很快,是这样的,我这里本来想到附近乡里去收佃租,可是我家账房先生胆子小,外面闹成这样,不敢自己出去。”
“我呢,刚才和田齐说了,想你们休息一日,明天帮我陪着账房先生到附近乡下看看,如果出事了,我也好想办法给佃农免租啊,年月不好,难过日子啊。”
蔺卿稚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有点不明白,又有点明白,如果说素姐从余爷口中已经对他们很熟悉的话,开口让自己和珩穆去帮忙很顺理成章,但是无论怎么在电报里了解过,他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啊。
他想了想:“我去。”
“我也去。”
“那好,你们好好休息,我现在就让账房先生准备好马匹,田齐的脾气呢,一时半会消不掉的,你们俩最好等一个小时后在过去试探一下。”素姐欢喜得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对了,今晚吃烤肉,烤青菜河鲜都有,你们有什么忌口的,不吃的就去和厨房打声招呼。”
烤肉,烤菜,还有河鲜。
三样都是珩穆不太热衷的,他知道田齐很喜欢吃,想到什么,也就没有去厨房,而是坐在院子里和蔺卿稚说话。
“你有没有觉得,余爷和素姐很奇怪。”
“世间无奇不有。”
“你说话越来越文绉绉的了。”
“读书总得有点成绩的,不然少堂主会不高兴。”蔺卿稚喝下一口茶,转而吃起糕点来:“都是少堂主喜欢吃的东西。”
“大概是不知道我们喜欢吃什么,就按照田齐的口味来了。”
“大概,不过,为什么让我们去帮忙,我们也是客人,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对城外的情况不熟的。”珩穆深思后,补了一句。
蔺卿稚吃完云片糕,才接下话茬:“这家店不大,小二哥,素姐,账房,厨房,四个人,少了一个也难起来啊。”
“四个人。”
“对啊,四个人。”
“蔺卿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田齐有关的电报局,旅馆,饭馆都是四个人的,而且深藏不露,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珩穆疑心的是这些,他不知道田齐和余爷背后又做了什么交易。
就是觉得,他们在各个省都有眼线,如果不是有图谋,不会费心思这么安排。
他们想要什么,或者正在图谋什么。
一个让珩穆害怕的念头逐渐清晰:“你说田齐或者余爷是不是想要这个天下。”他们是不是打算成为新主,阿玛是做梦,田齐和余爷是实打实有这个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