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玉最初的名字,是生母给王爷报喜的时候,大福晋起的,那时候她还不是格格,只是一个妾室生的不值钱的女儿。
王爷不缺女儿,外室生的就有七八个,但都不进府。
在饥一顿饱一顿长到认人的年纪,珩玉的生母放弃了她,因为一个不得宠,甚至不能拿来邀宠的孩子,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大福晋偶然发现在偷贡品吃的珩玉,把她领到自己身边。
之后,珩玉就又有了娘亲,伺候的下人都说她离开了生母才是命好,现在记载嫡福晋名下,成了货真价实的格格。
“吃啊,孩子,怎么不吃啊。”额娘,王府里的大福晋,每天都给她准备好吃的,有新衣服穿,她很温柔,除了吃斋念佛就是照顾哥哥和自己。
哥哥叫珩穆,经常生病,嬷嬷说,大福晋吃斋念佛就是为了给孩子积德积福。
珩玉拿起小包子,一下就塞得嘴巴鼓起来,一旁的嬷嬷想要阻止,额娘说:“孩子刚来,等她住舒服了在教也不迟的。”
“反正王爷这两个月都不在家,他看不到,我们也不为难孩子。”
“是,福晋。”
珩玉一开始想学着大姐姐的样子,讨好额娘,但是额娘说不用,她这里没有外人,珩玉不知道外人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王爷大概就是外人,因为额娘说,王爷回来的时候,她要学哥哥吃饭。
长大后,珩玉才知道,王爷确实是外人,虽然自己和珩穆都叫他阿玛。
大福晋养了她之后,日子比过去忙碌了一些:“珩玉,来来来,额娘教你读书识字,女孩子不能不读书,不然将来会被人骗的。”
“但是,她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是他们读不好书,嫉妒女孩子比他们能读好书才说的。”额娘摊开宣纸,选了一只毛笔,从握笔开始教珩玉:“我家珩玉,当然要读书识字。”
“额娘,珩玉会好好读书识字。”
“嗯,就算不喜欢,也要学一些。”
珩玉以为额娘喜欢读书聪明的孩子,她努力学,挑灯夜读,额娘知道后,也只是每夜念完经过来陪着她,过了半年,珩玉终于明白,额娘不是喜欢读书识字,只是单纯的希望珩玉能够读书识字,将来有其他出路。
小小的珩玉不知道,作为王爷的女儿,除了嫁出去还能有什么出路,心里只想着,额娘希望什么,她就做什么,成为额娘的孩子,比被丢在小院子里忍饥挨饿幸福。
等到珩玉被额娘宠得,展颜而笑,撒娇卖乖,甚至欺负哥哥的时候,她已经忘记当初刚跟着额娘小心翼翼许下的愿望。
“额娘,哥哥他去读书,王府里不能读吗。”额娘为了珩穆哥哥能去新学堂,和王爷大吵了一架,已经闭门不出三天了,珩玉听着佛堂里嘟嘟嘟的木鱼声,忍不住趴在门上,嬷嬷示意珩玉再说几句,她聪慧,明白后哄着额娘说:“额娘,今天我和嬷嬷学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燕窝糕。”
“额娘,你尝尝我的手艺嘛。”
“珩玉,进来吧。”木鱼声停了,嬷嬷欣喜的低声说:“福晋还是最疼格格的,格格,你进去让福晋吃点东西。”
“嬷嬷,我知道了。”
珩玉捧着糕点,跨过门槛,佛堂是额娘最喜欢的地方,里面布置清幽,除了佛像蒲团,还有花草,没有别的装饰。
她拿着糕点,捧到额娘跟前:“额娘,你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我女儿,就是懂娘的心,放心,等你哥哥出去扎稳了脚跟,娘就让他把你也带出去,总不能一辈子都困在王府里。”额娘捏燕窝糕,吃得津津有味,珩玉和额娘的小秘密,她每次都偷偷带东西进来:“额娘,我这里还有你喜欢的桃花饼。”她拿出藏好的袋子。
“珩玉,额娘不出去这几天,你千万也别出去,其他屋的女人不安分。”额娘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瞒着,王府里不太平,只是额娘和姨娘压着,其他女人才不敢乱来。
珩玉平日里去给阿玛请安,都是规规矩矩的,她一举一动都让人联想到额娘,所以不能出错,阿玛因为她记在嫡出的名下,对珩玉比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稍微和善一些。
并不是因为珩玉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她占的名分。
“你额娘怎么样了。”阿玛差人把她叫到书房来。
珩玉低着头,十分乖顺:“额娘不肯吃,女儿劝了,额娘才肯吃一块糕点。”
“你做的很好,没白费你额娘养你一场。”王爷一向冷漠,除了对大贝勒和哥哥珩穆,其他的孩子对于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阿玛,女儿有句话想和阿玛说。”
“说吧,我看看你是为谁求情。”
“阿玛,女儿觉得,珩穆哥哥去读书确实不好,外面的人都说,现在世道变了,王府又不缺钱,也不缺人,用不到去学洋人的玩意。”王府就是又缺钱又缺人,珩玉知道,额娘说过了,阿玛心里想着很多不切实际的事情,珩玉小心翼翼看着书案后面的男人,他在王府里做惯了一家之主。
也想做天下的主人。
可惜,变天了。
“额娘可能觉得,好男儿应该如阿玛年轻时候一样,闯荡出去,挣一份家业回来,可我们家业也有,大哥哥和珩穆哥守着就好了。”她的话,哪一句不是小女儿情太,哪一句不是不思进取。
都是按着王爷的心思说的,女人家就该说这种没见识的话,让他逞威风。
王爷撇了她一眼,把茶盏搁下,讥讽道:“到底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退下。”
“是。”
珩玉走出书房,在游廊上与大哥哥巧遇,她给大哥哥请安,作为名正言顺的嫡子,大贝勒除了自己亲姐,对谁都很冷淡:“你下去吧。”
“是,贝勒爷。”
“格格,咱们去看小贝勒吧。”婢女说。
“不了,哥哥心情不好,别打扰他,我们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做额娘喜欢吃的东西出来。”
珩玉知道,珩穆和额娘都在坚持,她也要坚持才对。
珩穆离开王府那天,珩玉第一次出门,王爷不喜欢女儿家到处乱走,额娘想带她出门都难,家里还是王爷说的算。
等走出王府,她才知道外面的街市如此热闹,外面的人形形色色。
正如额娘说的,王府之外海阔天空,雪城珩玉都没有机会好好玩,好好见识,别说更远的地方了。
坐在马车里的珩玉,贪婪的看着窗外的一切,然后她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怪人:“额娘,你看那个人好怪啊,和我们不一样的。”
“那是西洋人,他们就长这样的。”额娘说。
“那他们吃什么。”珩玉好奇,长得高高大大,头发是金色的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额娘想了想,转而去问珩穆,珩穆那时也跟着王爷出去吃过几次西洋人的饭菜,他说:“他们哪里用麦子做了一种面包,用烤的,还吃牛肉,和牛奶,吃鸡蛋。”
“那和我们喝羊奶牛奶也差不多啊。”珩玉盯着走在街面上的西洋人不放,她好奇心重,越看越觉得奇怪:“哥哥,你看那个屋子,头顶上还贴了一个十字,是做什么的,当铺嘛。”
“那是西洋人的庙,叫做教堂。”
“拜佛,还是拜观音,或者是家神。”
“不是和尚,是一个叫耶稣的先知。”
“男的女的。”
“好像还有的庙是女的,就是那个先知的娘。”
太复杂了,珩玉想,一直到珩穆学成归来,她才第一次在哥哥带领下去看了耶稣和耶稣的娘住的地方——教堂。
这时候,阿玛终于老了,他很多事情都只能交给大哥,大贝勒处理,珩穆哥身体不好,偶尔管一管,大多数是去京城联络几个老世家。
每次去京城,阿玛都要对珩穆个耳提面命。
珩玉都会等在院子里,打趣她的好哥哥:“哥,我说,你喜欢怎么样的姑娘,说嘛,哪家名门闺秀。”
“打听这个干什么,额娘让你打听的。”
珩玉拍拍手:“额娘礼佛呢,她说顺其自然,只有阿玛逼着你娶妻。”
珩穆想了想,笑了:“也是,额娘真的会说顺其自然。”
作为妹妹,珩玉希望有个不一样的嫂子,大哥和大贝勒的妻子她都相处不来,一个贤内助太少话,一个出身高待人刻薄,珩玉心里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成为自己的嫂子。
然后,她遇到了田齐姐姐。
田老板的独生女,一个比田老板还要英姿飒爽,开枪不需要眨眼,说话雷厉风行,对她哥哥十分冷淡的女子。
额娘说,哥哥喜欢田齐姐姐,单相思那种。
珩玉说,哥哥喜欢田齐姐姐,将来要哭的那种。
珩穆执迷不悟,他们踏上火车就凑过去,珩玉从前只在话本里看到英雄救美,现在却能常常看到田齐姐姐救哥哥。
“哥哥,你别过去了,田姐姐会不高兴的。”珩玉忍不住劝哥哥,哥哥不听,其实不是不听,大概是不想放弃吧,好不容易等来的女子,错过了就是此生无缘,珩玉还不懂心动的感觉,只感觉到哥哥生怕错过的执着。
珩穆看着从门口经过的人,怅然若失:“她,不高兴总还是心里有我的,对么。”
“哥,你这个样子和王府里那些不得宠的女人一样。”珩玉抱怨。
火车上,田齐姐姐对哥哥不咸不淡的,突然,他们救了一个戏子,却带来了一个麻烦,田齐姐姐把戏子留在身边,那人叫蔺卿稚。
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比王爷以前捧的还漂亮。
步态生莲,妖冶勾人。
哥哥气得脸都绿了:“狐狸精。”
“珩穆,你要摆正态度,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不能自降身份和戏子比较。”额娘无奈的劝道。
珩穆哥哥好似听不见,他一遇到田齐姐姐就这样,只听自己想听的,不想听的都进不去耳朵里。
珩玉和额娘都习惯了,反正田齐姐姐不是那种没轻没重的人。
只是,她哥哥越来越没轻没重,没脸没皮而已。
特别是,气得田齐姐姐甩下他们先走的那次,哥哥从诊所回来,都气疯了,珩玉第一次见珩穆摔东西。
额娘也吓了一跳,怎么问都不出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额娘,我哥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像,他见了田齐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大概是田齐实在不喜欢他,所以不告而别了吧。”
“我哥说实在也不差,怎么田姐姐不喜欢呢。”
“各花入各眼,你哥不差,田齐也不能看到就喜欢。”
“那田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去了,路上能安全吗。”珩玉担心道。
额娘也担心,好在有哥哥在,还不至于心慌不知所措,后来珩玉回忆起自己被赵公子软禁的时候,觉得自己哥哥真是个,绣花枕头烂草包,屁用都没有。
亲哥,她也要这样说了。
珩玉担惊受怕,被人裹挟到了赵家,终于见到了大救星:“田姐姐!”
“玫瑰姐姐。”
“站好,手姿势我怎么教的,学不会开枪,我就崩了你。”玫瑰姐,暴躁的声音骂骂咧咧,珩玉冲哥哥做了一个鬼脸,她就知道哥哥又做错了,被骂了。
其实,开枪很简单,瞄准然后心里估算,按照玫瑰姐的话做,就能打个**不离十,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学不会。
被骂之后,羞得面红耳赤的,还是打不准,玫瑰姐差点就用枪托砸人了。
枪托是实木疙瘩,砸人很疼的,那边被砸得卒子一个个嗷嗷惨叫。
珩玉学会之后,珩穆还在练习:“哥哥,我教你吧。”
扛着步枪,趴在地上的人满头满脸的汗:“你学的挺快。”
“你擦擦汗。”珩玉掏出手帕,珩穆不接,直接用袖子抹掉汗珠,他也倔强,特别是蔺卿稚这个戏子,成了田姐姐的助手,还被玫瑰姐夸说有天分。
玫瑰姐坐在大伞下,喝着仆人端来的酸梅汤,撇了一眼他们两兄妹:“珩玉,你确定珩穆亲生的吗,为什么你和你娘都一学就会,你哥就是怎么教都有偏差。”
这位姐姐是个心直口快,特别喜欢出言奚落人的,那边还没吃饭的一帮男人,一个个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珩玉喜欢玫瑰姐,当然,有一件事她也是确定的:“我哥哥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