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山穿着一身特制宽大的节度使礼服,头上身上带着孝。
这孝当然不是给义子安守忠带的,而是给先帝贵妃和太子。
安康山在进京后到皇陵哭先帝,誓为先帝贵妃太子戴孝。
“不诛杀乱臣贼子不脱。”
现在他没有诛杀乱臣贼子,自己心爱的义子也被乱臣贼子杀了,安康山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起身。
不是悲痛的坐不了椅子,他原本在殿内摆着几案椅子,但这几个月大臣们响应民声请他登基,安康山断然拒绝,于是大臣们就把他的几案椅子偷走藏起来,要逼迫他坐上龙椅。
安康山惶恐愤怒无奈被气哭,干脆席地而坐。
“当年我初到范阳,赴胡人宴席被下了毒,我在泥坑里爬啊爬,是野猪儿把我背起带着我逃出来。”
“我当时畏怯想要回京城,守着先帝和贵妃娘娘再也不离开,野猪儿抱住我的腿,问我难道不想为陛下除去这些胡人,建功立业,我才决心留在范阳。”
“我平稳了范阳平卢,这里面有野猪儿的功劳啊。”
安康山坐在地上哭的喘不过气,拍打着肥胖的身子。
“我儿原本也胖,因为怕不方便照顾我,就饿肚子,把自己饿瘦了。”
殿内的大臣们也都跟着哭起来:“守忠公子是大夏的功臣啊,所以才被乱臣贼子给害了。”
于是大家再次上前请求。
“大都督,请快些继承先帝遗愿登基,拨乱反正,诛杀这些乱臣贼子。”
“这些乱臣贼子打着朝廷的名义,如果大都督不登基,无法号召天下拨乱反正。”
他们说着就要将安康山架起扶向龙椅。
安康山惊慌的摆手:“我怎能,我怎能。”
“都督,您是先帝最信任的人,是贵妃的义子,您不能谁能?”
“都督,太子临终前也说过,将大夏托付与您,太子妃可作证啊。”
众人涌涌费尽了力气把安康山抬起来,有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
“都督,不好了,太子妃自缢了。”
殿内的嘈杂顿消,大臣们面面相觑,悲痛的安康山脸上也浮现了愤怒。
皇宫里的人大多数都随着崔征武鸦儿去了麟州,太子病重不能跟去,太子妃自愿留下陪同,太子很快过世了,太子妃一直躲在皇陵。
前些日子安康山要太子妃出面说太子临终前将大夏托付安康山,现在太子妃给出回答了。
被众臣扶架着的安康山如同一座肉山,似乎软弱无力,但只要一抬手一抬脚,就能压倒一片。
被选中来报告的太监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等待着生还是死的判决。
殿内有微微的衣衫摩挲,那是有人在瑟瑟发抖。
殿内的大臣不知道换了几茬了,很多人今天走出去,明天就进不来了,进不来的理由也很简单,一家人都从京城消失了。
此时的京城没有人会在意一家人的消失,民众不在意,官府更不在意。
他们要想不消失,要想继续站在这个大殿上,就要为安康山排忧解难。
“都督。”有人噗通跪下来大哭,“太子妃殿下听到守忠公子死,已经绝望了,都督,不能再耽搁了。”
有了他的带头,地上顿时跪倒一片,有哭的喊的愤怒的。
“贼子势大,现在连守忠公子都死了,太子妃心灰意冷了。”
“都督,为了天下苍生,不能再耽搁了。”
没有跪倒的则再次去搀扶架起安康山,要把他送到龙椅上,以往被大臣们追的满殿跑的安康山此时纹丝不动。
“我的儿被杀了,太子妃殿下也被惊吓死了,如果不让他们瞑目,我何谈来安抚天下苍生。”他说道,“我又有什么资格担起陛下重托。”
殿内众人皆悲戚。
“如果没有大都督,大夏也就无望了。”
如果还不能让安康山顺利登位,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几个明天。
有将官从外边走进来,打断了殿内的文弱哀愁,对安康山附耳低语几句,安康山神情恍然,冷笑:“我就知道那女人没有那么厉害,还真神仙下凡了,不过是背后耍鬼手段。”
将官道:“那武鸦儿尚未回相州。”
“立刻给我拿下相州。”安康山恨恨,“他杀我儿,我也要杀他的儿。”
那几个公子小姐,虽然能忍受军中的苦,但到底是公子小姐,总是做一些骄纵的事,要吃要喝要穿在军中很是招摇,相州多了几个武家公子的事,安康山很快也知道了。
这几个义子女是怎么来的,跟武鸦儿关系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他们挂着武鸦儿义子的名号,杀了就是打了武鸦儿的脸。
将官应声是转身疾步而去。
在一旁如鹌鹑安静乖巧的大臣们这才上前,安康山制止了他们再次相劝。
“先安葬了太子妃再说其他事。”他说道,恢复了悲戚,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太监,“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经去了,孤零零的躺在皇陵里不好,让那些人都下去伺候他们吧。”
生死定论了,这一次他抽中了吉签,出来送信没有被砍死,死的是留在皇陵看守太子妃的。
太监大喜,趴在地上重重的叩头应声是。
有人欢喜有人愁,那是在悠闲的时候,在战场上奋战厮杀的时候,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死也不悲活着也不喜。
相州城外的厮杀声已经持续两天了。
自从拿下相州后,这是第一次被叛军又打回来,来的凶猛且突然。
“也不突然。”王力站在城墙上说道,看着远处漫天遍野的叛军旗帜,“这件事肯定瞒不住安康山。”
他的话音落,就听的从远处如雷般滚滚而来的喊声。
“武鸦儿已死!”
“武鸦儿已死!”
虽然早已经在预料中,将官们的脸色还是变了,来的太快了
“快什么快,我早就说过不可能赶回来。”王力怒声道,愤怒又悲痛,语无伦次,“隔着那么远,再说那可是野猪崽子,他会不会受伤?受伤了就更会慢,他又不是铁人,又不是神仙!”
甚至还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真的死了?
他都被叛军的喊声影响,其他的兵士们更会,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原本严密的军阵出现了波动。
毕竟武鸦儿很久没有出现了。
主营中日夜亮的灯火,进进出出的将官信兵,讨论商议军事的大笑,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能假作主将在。
但对战的时候,主将不出现,就让人怀疑了。
主将一人并不能杀光所有的叛军,但主将是千军万马的头脑首级,一旦被割下,这支兵马也就溃散了。
现在怎么办?
“现在只能说乌鸦在其他地方,不管什么州都行。”一个将官说道。
王力恼火:“鬼都不信,为什么去别的州?理由呢?突袭吗?好,就算是突袭,是不是突袭中被叛军杀死了?所以叛军才大举来犯?”
好像的确是更麻烦,将官们有些无奈,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城门下忽的传开喊声。
“义父是为我寻羊奶去了。”
“他没有死!”
诸人一怔,忙俯身看去,见一个裹着轻甲小公子骑在马上,他背了弓弩,手里举着一把刀,看起来跟其他兵士没什么区别,但轻甲下的锦袍,清秀粉嫩的面容,明显的又与兵士们不同。
“阿孝?”将官们一眼就认出,皱眉喊道。
日常他们厮混在军营也罢,大战的时候这些孩子们要退后免得添乱,怎么跑出来了?
武孝没有理会城墙上的人,将手中的长刀一挥对着城门:“开城门,我要迎战叛军。”
开什么玩笑!王力等人恼怒。
“孝公子,你不要胡闹!”他们吼道。
武孝抬起头神情认真:“我没有胡闹,义父为我寻羊奶,我当然要替义父领兵。”说罢再次喝令兵士,“开城门。”
兵士们有些犹豫,武孝虽然是个孩子,且没有官职,但他的身份是公子
犹豫间有兵士一咬牙去开城门。
几个将官要去阻止,王力按住了他们。
“他说得对,他现在去最合适。”他说道,看着城门下握着刀向外奔去的少年,神情复杂,“他的解释也最合适。”
这几个公子在军中娇惯,娇惯的并不是偷懒不肯训练,而是有时候会要吃要喝,王力敷衍懒得理会他们,武鸦儿则比较好说话,能找到的总是给他们。
“所以,孝公子要吃羊奶,乌鸦去给他找也不是不可能。”王力道,“乌鸦不在,做儿子的领兵也能安抚将士们。”
将官们明白了,这个的确更合理,而且找羊奶虽然很诡异,但被突袭死亡的几率小。
只是
“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将官道。
今年刚满十岁吧?
王力道:“乱世没有孩子,尤其是他改姓为武。”
武姓的孩子举着刀奔出了城门,冲向远处的军阵。
城墙上的将官们看着他渐渐远去,城门内的孩子们也目送。
女孩子们握紧了双手。
“他年纪最小。”一个女孩子忍不住说道,“真的让他去?”
武信道:“正因为他年纪小,他才最合适,就像他自己说的。”
我年纪小,没有练出什么好功夫,这时候不需要我有领兵的本事,只要我能做个旗子就好。
相州城如果失守,阿信哥哥们练武练的好,小碗和姐姐们能救死扶伤,你们能把兵马守住,等待义父归来,就算义父不归来,也能等到楚国夫人派人来。
你们要是出事了,我可领不了守不住这些兵马。
“小碗。”武信看向站在后边的小碗,“阿孝要是受伤了,你要尽力的救他啊。”
小碗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住,用力的点点头。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像爹一样。
如果他像爹那样凶狠无情,医术一定更厉害,哪怕人死了也能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