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白发是悄悄跟着黑眼的,他了解黑眼的性格,知道黑眼必然会去盯着苦力,而若是黑眼一暴露,流浪刀的人必然会杀他,他只是有些愧疚,自己还是不够快,如果再快些,杀那个光头之后再杀羊皮袄老头,黑眼也不会受了伤。
羊皮袄老头确实是流浪刀的人。
“十五年前。”
叶流云看了虞白发一眼,眼神里略有愧疚。
“那时候流云会便有黑白双煞。”
他指了指自己:“黑是我,流云会黑手,而他是白发。”
沈冷好奇:“为什么是黑手”
“幕后黑手”
沈冷心说那不是陛下吗
没敢说。
“他叫高薛,十五年前他是流浪刀的刀首之一。”
叶流云道:“流浪刀作恶,白发一人一刀杀进流浪刀总堂,而在那时候流浪刀的总堂还不是如后来这般简陋,随随便便选个码头仓库就算是了,而是在东府街上,有一片很大的院子,明面上是个正经的武馆,可暗地里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牌子也不叫流浪刀,叫四方客。”
“白发自己去的,从正门杀进去,杀到大堂,斩七十二人。”
叶流云低着头:“那一天,流浪刀的人以交出刀首之一的高薛为条件换流浪刀不灭,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白发不得不转到幕后,修养几年后成立少年堂,再也没有抛头露面过,毕竟杀了那么多人,毕竟这是天子脚下。”
他看向趴在地上的高薛:“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当初那么辛苦才逃走,那么辛苦才不死,为什么回来送死”
“因为你们该死。”
高薛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已经到了这般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只是没想到虞白发还活着,看来果然是官官相护,那时候他杀人太多,顺天府的人要把他在菜市口砍头明正典刑,而且确实还真的砍了脑袋,所以当时砍的是谁”
“你们流浪刀的人。”
“果然不要脸。”
高薛瞥了一眼叶流云:“现在你们怎么解释会有人把虞白发重出江湖的事说出去,顺天府的脸往那儿放这事,你们解释不清了。”
“为什么要解释”
叶流云淡淡道:“我不承认就是了,你低估了流云会。”
高薛笑了笑:“从来没有低估过,我知道流云会是皇帝的,那又怎么样我已经这个年纪,放了十五年的羊,好日子苦日子都过够了,临死之前,只想着把心中那怨气发泄出去,能杀流云会一人,那就杀一人,杀两个,岂不是赚了”
他低头看了看肚子上那根铁钎:“我技不如人,当年是,如今还是,放羊十五年,练功十五年,本以为会追上你”
高薛看向虞白发:“你怎么就不死”
虞白发回答:“我吃的下,睡的香,因为心中无愧。”
高薛沉默,然后咧开嘴笑:“是不是抓了我问问还有多少人想和你们流云会作对其实你们应该很清楚,和你们有仇的人太多,多到数不过来,流云会在长安城崛起还不到二十年,得罪的人能从长安排到边疆了吧大半个江湖的人你们都得罪了,总是会有一天总是会有人把你们送进地狱。”
他忽然一抬手将铁钎从自己肚子里抽了出来,血如箭一般喷涌而出。
铁钎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字,门都没有。”
铁钎一端顶着地面,钎尖对准心口,他猛的往下一压身子,太凶狠,铁钎贯胸而过,从后背刺穿。
叶流云没动,虞白发也没动。
因为他们都清楚其实问不出什么,哪怕是送到廷尉府让韩唤枝来问也一样,高薛从来都不缺凶狠,对人对己皆如此。
虞白发看着高薛眼神里最后的那一点点生机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抓你回来,并不是想从你嘴里问出什么,而是还愿你可能已经忘了,我说过,让你在我面前自杀谢罪。”
高薛的身子猛的僵硬了一下,然后倒向一边。
“有人把咱们这些年得罪的人联合起来了。”
叶流云看向虞白发:“谁有这么大的能力”
“怕是那边。”
虞白发指了指东北方向,那是皇宫的方向。
“我回去了。”
虞白发起身:“不该露面,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看向黑眼:“别怪我。”
黑眼揉了揉鼻子:“怪你也打不过你,先生始终是先生。”
虞白发笑了笑,走向门外。
“既然已经出来了,要不”
“没有要不。”
虞白发走出门外:“别忘了陛下当年的话。”
十五年前。
长安城暗道势力,流浪刀一家独大。
官府不是不想查,不是不想办,但办不下来,因为没有证据,流浪刀的人作恶从不留活口,你就明知道那是流浪刀的人做的,偏偏就是没办法指认。
陛下也恼火,因为这事对廷尉府也发了脾气,韩唤枝当时亲自带人查,可总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抓人,流浪刀办的四方客是官府备案的武馆,明面上干干净净,真的去抓了人,朝廷法度就会被人耻笑,廷尉府也好顺天府也好,有他们的难处,那就是做事要有理有据。
“这样不是办法,我来想办法。”
这是当时虞白发说的话,然后他起身离开。
回到房间后打来热水泡了小半个时辰,洗的干干净净,然后换上一件新衣服,将他的刀绑在背后,独自一人离开流云会去了东府街流浪刀堂口。
守在门口的几个流浪刀弟子看到虞白发的时候愣住,有人讥笑道:“这位爷是来我们武馆踢馆的到顺天府报备了吗若没有的话,赎我们四方客不奉陪。”
“不踢馆,只是杀人。”
虞白发抽刀。
门口倒下四人。
进入院子,院子里正在练功的那些流浪刀刀客已经抓了兵器在手,他们手里有刀,虞白发手里也有刀,可刀与刀不同,人与人也不同。
一把刀从门口杀到正堂,走了一百三十六步,杀了六十多个人。
其中一人奔进大堂躲在柱子后边,虞白发的刀从柱子这边刺进去,贯穿石柱,将那人一刀戳穿心口。
叶流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浑身是血的虞白发追高薛穿街过巷,惊动了整个长安城,这事瞒都瞒不住。
那一天在东暖阁,叶流云下跪,求陛下开恩。
陛下说国法总得有个交代,朕以后就不见了吧。
这话,已经很明白,虞白发不死,但也不能再露面江湖。
君不见,虞白发。
小院子里,虞白发看了看自己带回来的刀微微一怔,想着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
他站在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随手把那柄刀扔进了水井中,寒冬腊月,他挂在晾衣架绳子上的衣服都冻的硬邦邦,就好像某些情绪。
“风采依旧。”
小院外边有人走进来,是个年轻公子,穿着名贵的裘衣,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东西,用布包裹着,那是一杆裹住了锋芒的大槊,来找虞白发这样的人,他不敢带剑。
剑不行。
“为了见到前辈,我舍弃了两颗棋子,很有分量的棋子,高薛自不必说了,曾经流浪刀的刀首之一,谁还记得刀首用的不是刀前辈一刀刺穿石壁钉死的那个光头叫骆鹰,他也是很好用的手下,曾经在南疆杀人数百,前辈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了不起的独行盗。”
白小洛看着虞白发笑,笑的很释然,显然开心的很。
“前辈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
白小洛回身把院门关上,站在那的样子有些谦逊客气,礼貌的像个来登门拜访的后生晚辈。
左边落下来一个人,是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看起来很有些韵味,她背着一把剑,左手还有一条长鞭,那鞭子看起来是真的长,甩开的话怕是能有五米。
右边落下来一个人,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手里拿着一截啃剩下的甘蔗,没有看虞白发而是在发呆,似乎是在懊恼于这甘蔗根到底还该不该啃这样无聊的问题,扔了吧舍不得,不扔吧,啃起来没滋味。
后边也有一个人出现,十八九岁模样,白白净净,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和和气气的小胖子,他左手一把短刀,右手一把长刀。
虞白发反应过来,笑了笑:“原来你们是要杀我。”
白小洛嗯了一声:“前辈说的是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流云会少年堂的主事人是谁,我知道,我还知道黑眼的铁钎是你教的,因为流云会只有你和高薛打过,那条铁钎当初应该也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吧我的人盯着黑眼来了这,我就知道高薛和骆鹰必死无疑,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和前辈你差的太远。”
他将大槊从背后摘下来,一点点解开缠绕在上边的布。
“末学晚辈,向前辈请教。”
大槊指向虞白发的脸。
他问:“前辈的刀呢”
虞白发看了看那口水井,想着自己是不是扔的早了些
就在这时候,看到他侧头看水井,在他背后的吴喜立刻就动了,他在虞白发的视线死角,虞白发的破绽一出他最先发现,所以第一个出手。
“不要”
白小洛脸色一变。
这不是他制定好的战术。
杀虞白发这样的人皇帝会很疼,可虞白发是那么好杀的
吴喜太年轻,纵然他的刀已经很强。
在吴喜一刀从虞白发背后砍下来的瞬间,虞白发伸手将晾衣架上那件冻得硬邦邦的衣服摘了下来,侧身让开那一刀,恰到好处。
两只手抓着冻衣,劈落。
冻衣犹如一片刀幕。
噗的一声,冻衣从吴喜的脖子一侧劈进去,斜着从肋下劈出来,他人还保持着姿势,然后上半截身子往旁边滑了一下,砰地一声掉在地上,血和黏糊糊的内脏洒落了一地。
吴喜手里有两把刀,长的那把已经在虞白发手里了。
虞白发看了看刀,稍稍有些嫌弃,因为确实太轻了些。
“我有刀了。”
虞白发看向白小洛:“末学晚辈,你可以来请教了。”
白小洛长出一口气:“也无妨,他本就是最弱的那个,所以才让他站在前辈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