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在血夫伍里面已经混到了千夫长?”野利长歌并不想回答戆憨子刚刚提出的问题,毕竟自己和手下的亲人现在都还拽在萧氏的手上,黑水镇燕军司的军营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将有数以千万计的男女老幼在千里之外与他们人鬼殊途。
“每个人都有家,我底下的那些人都是孤儿,正因为他们执行任务和打仗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顾虑,所以往往他们能以一当十,有些甚至能以一当百。”
“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其实他们有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机会的,只是一旦我发现了这样的苗条,我不得不将它扼杀在最初的阶段。未竞之功,我不希望他们变得软弱,思念家和生病一样,很多时候是不受人控制的。”
“当年收养你的义父一家也是被你杀的?”
“你觉得我当年有杀掉他们能力?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能拉开一张成人的大弓,并不代表我能提的动六十多斤重的大刀。为了保守住一个秘密,他们最终选择了自戕这种最稳妥最直接的方式。”
“你到底是谁?”
“西夷姓李的能有多少?”
“你是......”野利长歌双眼圆瞪,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们可以继续开始那个计划吗?”李乾顺几乎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不容野利长歌拒绝,“另外六个部落的人我都谈好了,但我决定诱杀掉他们,贪婪的狐狸始终是不受欢迎的。”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野利长歌睨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把弯刀,看着对方别在腰上的那把短刀随时可以对自己五步一杀,野利长歌神情顿时变得低落下来,最后以一种入伙的口吻无可奈何的答道,“谈谈你的计划吧。”
“你不要那么多的顾虑,你觉得我是在逼迫你,你现在可以用你送我的短刀杀了我,然后把我的人头呈现给萧氏。”李乾顺将那把漂亮的短刀从腰身上取了下来,握着刀鞘的一端,将刀柄递向了野利长歌。
野利长歌最终没有从鳄鱼皮刀鞘里抽出那把短刀,劈手将它扔到了旁边桌子的那张羊皮军事地图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低头开始沉思起来。
中军帐里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大约一炷香之后,等候无果的李乾顺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野利长歌似乎做好了决定,很笃定的说道:“这事如果要成,首先得获得大辽皇帝的支持,西夷与大辽互为兄弟之邦,李氏作为大夏国的正统,他们一定会对你伸出援助之手。”
“看来我这次果然来的没错,你如果能说服他们成为聋子瞎子,这事其实就成功了一半。”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耶律皇帝喜欢奇珍异宝,黑水镇燕军司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这事你必须自己想办法。”
“还记得楼兰王的宝藏吗?”
“你说的是小时候老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尉屠带领楼兰人迁到鄯善前,偷偷在楼兰的腹地掩埋了一批宝物的那个传说?那恐怕做不得数的。”
“耳听并不一定为虚,眼见的也并不一定为实,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可以拿它来做做文章。”
“非得斩草除根吗?”
“各部这些年虽已臣服,暗中却一直在反抗,和萧氏也是虚与委蛇,只有他们重新变成一盘散沙的时候,你我才能出来维持这个大局,才能正式统一八部。你难道想我们再次统一大夏国的时候,再在平夏城战役中大败一次?”
“你不会将来也对我这样吧?”野利长歌几乎很认真的问道。
“萧氏这些年把你丢在这沙海漫天的黑水镇燕军司,如丧耳目,如折手足,平夏城战役若是你统领全局,岂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李乾顺的这些话句句说到了野利长歌的心坎上,西夷东征之前,野利长歌曾賫书给萧氏主动请缨求战,萧氏只用一句‘戍边之地,异邦虎视眈眈,如此干系大事,非野利将军一肩承担不可’敷衍了事。事实上是,大辽的公主和王公贵族们没事就喜欢越过国界往黑水镇里钻,这哪门子会有战事,野利长歌当时就感叹:难道自己的枯骨注定百年后要掩埋在这滚滚黄沙之下?
“你真的肯相信我?”
“名将求贤主,伯乐也需要千里马来提高他的声望,我们可以说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这里面少了谁都不成。”
“你两个月后再来,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我最多一个月后将你需要的东西送来。”
“你真的一个月内能找到楼兰王的宝藏?”
“事在人为,不试你怎么知道不行?”
一个月之后,李乾顺果然按照当初的约定送来了一批价值连城的财宝,只不过听说六部: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房当氏、米擒氏的一批领主和精英相继消失在了往西去的茫茫沙海中,包含向导在内的四十多人一去不回,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房当氏、米擒氏内部完全乱了套,萧氏派往六部的安抚使要么被杀,要么消失,平夏城投入了西夷大部分的主力军队,现在内部唯一可用的维稳军队只剩下了黑水镇燕军司,野利长歌按照当初萧氏的托词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萧氏气得当场摔了一只最心爱的玉盘,却也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抽掉不出更多的人手,只得放之任之国内这种暂时还没闹得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一天,忽然车马纷纷,来了好些装束奇特的彪形大汉;耳系金环,脑後梳辫,一个在路边卖一些花花绿绿玩意的大胡子问起来才知是辽国的官员随从。他好像也是第一次见识,只顾看热闹,连生意都丢开了。
最後走过八名番邦女子,簇拥着一位丽人,长身玉立,光采照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既大又黑且亮,顾盼之间,真有慑人魂魄的魔力。
这个异邦丽人的颜色,令人目眩神移,视线无不随着她的脚步转移,大胡子亦不例外。直待倩影消失在街角黑水城一家旅舍中最大的西跨院,大胡子方始收拢目光。
过不多久,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喊:“喂,蛮子!”
大胡子抬头一看,认出是那八名番邦女子中的一个。看装束打扮,是那异邦丽人的侍女。圆圆的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皮肤很白,映着她那润滑的红唇,显得格外动人。大胡子急急问道:“姑娘,你是叫我?”
她抿唇一笑:“站在你面前,不是叫你又叫谁?”
“喔,喔,”大胡子无端张皇失措,“请问姑娘,有甚麽吩咐?”
“你这些玩意是卖的吗?”
“是的。”
“能不能送到旅舍,给我们公主瞧瞧?”
公主?大胡子一愣,这些日子毯子上的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几乎只卖出去了一两件勉强糊口,再这么下去,只有饿肚皮,蹲墙角,露宿街头的份了;穷途末路之中会遇见一位公主!这番遭遇,便令人鼓舞。本来似乎消沉的他,忽然兴致勃勃,从容问道:“姑娘,你贵姓?”
“你问这干甚麽?”
“问明了好称呼。”大胡子说:“姑娘,你是从北面来的吧!说得好一口汉话,长得像我曾经到过的江南地方的人。”
“江南?江南是甚麽地方?”
“有一道长江,由西东下,直流到海;长江下游的南面,称为江南,是中原最富庶的地方,也是出美人的地方。”
为了最後这句话是不着痕迹的恭维,那圆脸姑娘娇憨而愉快地笑了,“我叫英琼。”她说,“你叫我名字好了。”
“我姓田,叫田长歌。你也叫我名字好了。”
“好啦!”英琼手指着问:“你管你的这些五彩斑斓的玩意叫甚麽?”
“叫风筝。”
“风筝、风筝!”英琼偏着头念了两遍,挑了一只蜻蜓、老鹰模样的风筝,她立马明白了这东西的用途,兴高采烈的答道,“对了,天上会飞的风筝。拿去给我们公主瞧吧,她一定会喜欢。”
“不行!我走了谁来帮我看我的摊子。”
英琼气得直跺脚,双手叉腰,挺着鼓蓬蓬的娇美酥胸,一副怒其不争的好看模样,恨不得将这个敢忤逆她的商贩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田长歌也发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立马装出一副恨不得跪地求饶的凄惨模样,英琼不怒发乐,居然咯咯咯的笑出声来,田长歌看她红白相映的脸上,跳动着灼灼其华的光晕,平添几分绰约,越发使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算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一番见识,我现在买了这两只风筝,你明天能不能到旅舍来教我们怎么放?”
田长歌又像一个木头人待在原地一句话不说,急得英琼火气差一点又要爆发了,田长歌才红着脸试探性的问道:“你明天到纳林河边的那片小树林来,我单独教你行不行?”
“你到底是怎麽个意思?”
一上来就是使人难以回答的话...
“我怕……。”田长歌语声怯怯地,像个扭捏害羞的小女孩的口吻。
“怕?怕甚麽?”
“怕万一到时候一紧张,这风筝失手没放上天去,岂不是要害得你被公主责罚一顿,我这皮糙肉厚的,挨上一顿板子也不妨事,如果因此连累英琼姑娘,我实在于心不忍。我的意思是,提前和你练习一番,看你愿不愿意?”
英琼柳眉一展,脸上泛起一片好看的红晕,心里更是砰砰砰的跳个不停,自己似乎误会了某些事,深深看了田长歌一眼,低下头去不作声。
这对田长歌来说,却是得其所哉:既不能再谈难题,又可以恣意饱餐秀色,所以只是含笑凝视,并不催她回答。
忽然,英琼抬起头来问道:“你家里还有些甚麽人?”
“这...”
“想你一定生在一个不虞衣食的中人之家,俗话说做买卖要讲一套招揽主顾的生意经,你这样无声无臭,不但不去兜搭主顾,甚至主顾询问,亦似懒於答理,自然惹人不快,望望然而去之。你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有什么羞惭抬不起头的。”英琼的主动猜测替田长歌省了一番编排,他呼了一口长气。
“谢谢姊姊!今日受教了,我一定改过。”
改了称呼了!英琼俏脸一红:“谁是你姊姊?我也是受公主所托来买一个风筝而已,要谢你谢公主去。”
“公主当然也要谢。”田长歌说:“不过更该谢你。”
“油嘴滑舌的,生意做得不行,骗女孩子反而一套一套的。”英琼小声的嘀咕着,这些话她当然没有当着田长歌的面说出来,只不过田长歌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田长歌对英琼弄不清是何感想,只觉得她的一颦一笑,萦绕在心头,反覆出现,永无宁时,平时他从来没发觉自己如今日般这么能说,他甚至想表明身份将对方强制留在自己身边,只是这样反而会破坏这种美好的感觉,他看对方的眼神又痴痴呆呆了。
田长歌试探性的问道:“明天你会来小树林吗?”
“等你将风筝放上天了,我就来。”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一个大男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风筝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放上天。”
“你不会找个当地人帮帮你?”
“他们又不买我的风筝,弄坏了我找谁说理去。”
“瞧你这小气劲,给,用它雇几个人将你摊子上的风筝全都放上天去。”英琼递过来八颗光光闪闪的珠子。
田长歌心头一阵小小的失望,心如电转,计上心头,他装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咕哝道:“珠子要到大地方才卖得掉,而且我觉得你这珠子不怎么好,根本换不了我地毯上这些全部的风筝。你如果有貂皮,这买卖二话不说,立马就成。”
英琼窘得恨不得找块地缝钻下去,她没想到对方如此识货,她眉毛一扬,气鼓鼓的说道:“你算算看,它们值几只风筝就放几只到天上。”
“你这几颗中下等的珠子......”田长歌拖了很久的语调,最终像做了极难的决定,“姐姐,你让我住到你们的旅舍隔壁,一切都好商量。”
“你,你...”英琼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嗔怒的盯了对方一眼,不置可否的走了。
田长歌傍晚收摊的时候,一个小二模样的将他领到了公主所在的旅舍,旅舍掌柜出现在门口,脸上浮着尊敬而亲切的笑容,“你这些日子在本店所有的店饭钱,都有人承担了去,随你爱住多久就多久。”
田长歌脸上浮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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