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我……”杨昔豫刚一开口,就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
这一年多,他在京中行走,已经不是那个叫其他读书人佩服文采、夸赞诗词的杨二爷了,别人看他的眼神之中,戏谑多余欣赏。
才华再受推崇,在风流事之下,还是落为陪衬。
可那些同是文人的打趣、看戏目光,与一院子妇人是截然不同的。
才子们的目光,杨昔豫感受得多了,还能以别人羡慕来自我开解,古往今来,士子风流,这并没有什么。
妇人的目光,却真叫他理直气壮不起来,让人更是瘆得慌。
姑母、妻子、相好、一众丫鬟婆子,她们神色不同,眼中情绪想法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都看着他,等他说话。
杨昔豫想说,事情不是画梅讲的那样,他哪里有认错人拉扯着她不放,分明是画梅主动靠过来,与他亲昵的。
话到了嘴边,察觉到画梅那悲愤欲赴死的眼神,杨昔豫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说,或者说,他不敢逆着画梅说。
这些女子温柔起来是真温柔,但恶毒起来,也是真的恶毒。
石瑛就是例子。
杨昔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万一画梅不管不顾,要来一招同归于尽,她没得活路了就拉他垫背,那怎么办?
将错就错认下了,顺了画梅的心思,还能太平。
思及此处,杨昔豫打量了阮馨一眼。
“的确是半醉半醒地认错了人,是我有错……”杨昔豫说完,拉着阮馨的袖子,道,“我以为那是你……”
“哦?”阮馨嗤笑一声,“那现在怎么办?你是要抬回府里,还是让姑母把人打发的远远的?”
杨昔豫垂首,道:“你与姑母做主吧。”
说的是让别人做主,但那两个“别人”哪里会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杨氏被气笑了:“我做主?我能做什么主?你们底下一个个主意大着呢。
你有多长日子没有进过青柳胡同了?别提你母亲!我说的人是你!今儿个不请自来,来了也就来了,还给我闹出这种笑话来。
我的丫鬟与我的侄儿,说出去了,你们不觉得丢人,我都抬不起头来。
把人送去杨家也好,发卖了也罢,反正你母亲都会把事儿算到我头上。
我在她那儿没有落到过半句好话,我何苦给你出头拿主意,你们两夫妻自己商量去吧。”
扔下这么一段话,杨氏当场不管,甩了袖子回了屋里。
杨昔豫被杨氏劈头盖脑训了一通,只能再看阮馨。
阮馨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往外蹦:“二爷不晓得如何是好了?我也不知道呢。不如问问画梅姑娘,看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画梅闻言,连连给阮馨磕头:“奴婢让太太、豫二爷、豫二奶奶闹了这么一场笑话,奴婢罪孽深重,豫二奶奶不宽恕,也是人之常情,奴婢想好了,奴婢以死谢罪。”
阮馨自幼长在书社,她有才名,固然是各种经典读了很多,但其他杂七杂八的偏门书,她也没少看。
再者,她打理过姑娘们的词会、书画会,见过各种人,各式手段也都了解。
把人架在火上烤的伎俩,她自己就用过,又怎么会看不穿呢。
她若不“原谅宽恕”,画梅这条人命就背在她身上了。
姑母身边的奴婢,是她做侄媳妇的能喊打喊杀的?
即便出现这种气愤事情,也轮不到她来动手。
偏偏,能动手的杨氏做了甩手掌柜,阮馨越想越憋屈,家里还有个老虔婆摆不平,却又……
是了,有个老虔婆呢!
阮馨勾了勾唇,笑了:“我对你倒也是熟悉的,你以前来杨家看我,与我说过很多话,让我知道姑母关心我与二爷,给我不少信心。
今日这事,本就是二爷不是,若为此害了你性命,我于心不安。
哪怕不为了我自己,也该给二爷、给杨家积德攒福不是?
行了,你往后就跟着我吧。”
画梅面上感与杨昔豫道:“事情是二爷惹出来的,母亲那儿,二爷自己说去。”
搁下了话,阮馨自顾自回屋子。
没了旁人,小丫鬟才匆忙问道:“奶奶这是为何?奴婢越想越不对,奶奶与那画梅姑娘模样身形没有一点相似,二爷中午才饮了多少酒,怎么可能吃醉认错?前有石瑛不清不楚,谁知道二爷是不是……”
“十有八九是。”阮馨深吸了一口气,自从弄明白了石瑛事情的真相,她就知道杨昔豫身边迟早会添人的,只是没有料到,人来的这么快。
小丫鬟急了,道:“那您还……”
“我缺一个去老虔婆跟前挨骂的人。”阮馨冷笑道。
虽然当娘的犟不过儿子,但总让杨昔豫冲锋陷阵,夹在中间,时间久了,他也会烦会腻的。
偏贺氏非要逞婆婆威风,还有一个奶婆婆指手画脚,阮馨一人应付不过来,那就把画梅顶上去吧。
若是寻常妾室,贺氏指不定还自矜身份瞧不上,但画梅是杨氏的人,贺氏一准跳起来,死咬着不放了。
阮馨需要一把枪。
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与其闹腾不休,不如把枪捡起来。
另一厢,杨氏坐在屋里,一脸疲惫。
阮馨的想法,她多少能猜到一些,却不太看得上这种“饮鸩止渴”的法子,可她也没精力工夫去管阮馨,她只知道,事情迟早传开,闵老太太会骂她一个狗血淋头。
这也就罢了,最让她心烦的,是徐砚会被人指点笑话。
徐令婕从东跨院被放了出来,见杨氏颓然坐在桌边,她替母亲委屈,一股子气血上涌,憋得受不了,转身就冲出了清雨堂,坐马车到了西林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