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什么咬不咬牙,狠不狠心已没有任何意义,不管受不受得了,都必须忍耐下去。
丹田破了补,补了破,反反复复,就像把皮肉放在铁砧上高速捶打,放进融化的铁汁里持续熬炼。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真的真的不是人受的。哪怕强悍如高远风,也渐渐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嘶吼出声,且声音越来越大,以此来缓解超出极限的痛感。
车外众人刚刚走到马车旁边时,高远风的嘶吼突然又减小了,然后消失。大家一愣,犹豫着掀不掀开车帘。既怕惊扰了高远风修炼,又想知道他的情况。
高远风不喊痛了,是因为叶老也担心超出他承受的极限,以至神魂崩溃,所以让他暂时停下共振锻体术。然而事情到这一步并未结束,经过短暂的修补,丹田依然难以承担超出本身强度太多的压力。
叶老的计划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次冲上成丹期,将丹湖内的真液硬化成丹。一旦硬化成丹,压力将大大减小。虽然高远风以后还得要继续用共振法来强化丹田,不然难以承受真丹全力爆发出来的真气,但至少可以摆脱丹田随时爆炸的危险。
丹湖期,高远风并没有留恋的必要,其中的过程和感悟,他都经历过了,所以直接成丹,并不会造成根基不稳。
在叶老的示意下,高远风先大声喊了一句,“我没事,正要冲击成丹期。”让外面众人安心,以免被干扰,然后运起五行诀中关于压缩真液成丹的功法,“······,肾而肝,水生木;肝而心,木生火;心而脾,火生土;脾而肺,土生金。肺气压丹田,生生不息。······”
真气运行,当然不止是五脏,而是涉及全身所有经脉。比如筋、胆、眼睛等部位及其相关经脉,跟肝一样也属木。在运行顺序和路径上,跟平时练功并无不同。不同的是,讲究一个浓缩,真液的密度进一步增大。
这是其一。其二,还要在浓缩过程中,寻找真液细微处的稳定结构,然后尽可能将其保持住。用现代物理理论来解释的话,假设真液也是分子组成的,就是如何让真液分子搭建出稳定的晶体结构。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一个成丹期,不知有多少人终生求而不得。比如云海阔,修炼几十年,至今还是丹湖期。这个过程不像胎息晋级丹湖期那样,只要拼命压气成液就可以了,还需要悟,就是找到让真液凝固的那个结构点。
不过对于高远风来说,这个难度大为减小。首先是五行诀的特殊。五行诀虽然在所需资源上和要求的体质上,匪夷所思,但在自然质能结构的理解上,讲得比其他功法更为深入。它仿效自然界五行变化的原理,让人有了参照对象,比别人凝聚单一属性的真丹要简单得多。由液而固,水属性的水成冰还好说,火属性怎么结丹,能理解的人就可谓凤毛麟角了。
除了功法的高等级导致的便易,还有一个最佳导师在旁引导。叶老运动自己的内力,顺着高远风的经脉,一步一步为他演化整个结丹的过程。这也就是大势力的弟子,比其他人容易进阶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个引导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它会极大耗损引导者功力。虽然不是永久性损耗,通过修炼还是能补回来,但虚弱一段不短的时间是必然的。何况高阶武者或修士,修炼所需的资源,比低阶武者所需的资源,在价值上不可同日而语。成本极高,且牺牲自己成就别人,即使是父子之间,也未见得会全无芥蒂。
可高远风懵懂不知呀,不然他肯定不会接受叶老的做法。叶老已是残年,经此耗损,折损的不止是功力,还有寿命。
两大便利在手,高远风结丹水到渠成。随着功法的运转,丹湖底下压力最大处,一粒针眼大的晶体凝析而出。晶体跟丹湖一样高速旋转,并像黑洞一样渐渐吞噬周围的真液,逐渐壮大自身。晶体越来越大,真液越来越少。高远风丹田内的压力也越来越轻。最后,浩若大海的丹湖彻底浓缩,变成拳头大小的一个圆球。圆球周围,已不见真液,只是环绕着一些如梦如幻的雾霭。
待闪耀着五色光芒的真丹完全成型,在丹田滴溜溜旋转,叶老这才收回内力,告诉高远风可以结束了。
“这就结丹了吗?”高远风欣喜的内视着自己的丹田,跃跃欲试,想体验一下结丹后功力和身体的变化。
“别妄动。”叶老警告道:“在丹田还未彻底稳固之前,千万别全力催发真气,不然依旧存在丹田破裂的风险。再经过三五日共振修炼,使丹田完全修复、稳固,你才能算是真正的成丹期。”
“还,还像刚才那么痛?”高远风多少有点恐惧。
叶老回道:“痛是当然的。不过痛感不至于像先前强行强化丹田那么深,也就是平日里全身共振那种痛感级别。”搁在以往,叶老多半会刺激高远风几句。而今天,他没那心力了。
高远风睁开眼睛,第一想法是,准备狠狠地骂叶老几句,为自己刚才被迫承受那非人的折磨而出口气。但看到叶老时,瞬间愣住了。叶老大汗淋漓,萎靡不堪。
他又不傻,哪里还不知道叶老的付出。吓了一大跳,慌忙爬出木桶,扶住叶老,“老不,呃,叶老,你怎么啦?”
叶老虚弱地说:“死不了。把我抱进木桶。你泡了那么久,该我泡泡了。”
高远风看了眼自己泡过的药液,朝外喊道:“祥妈,帮我换桶药液。”
祥妈应声而进。看到爷爷,心里发酸,“少爷,你穿好衣服出去吧。我来就行。”
高远风还想坚持,叶老开始赶人了,“滚滚,快滚。”
难得地没跟叶老互怼,高远风默默地穿好衣服,深深看了叶老一眼,躬身走出马车。
一大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发问:“少爷(少主、小风),突破成功了吗?你现在是什么级别?成丹期(丹湖期)?”
高远风却情绪不高,微微点了点头,“成功了,成丹期。”
“啊?”“真的呀?”“哇!”“哈哈哈哈······。”“少爷真棒。”“少主真厉害。”喧嚣声轰然而起。
高远风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安静一会。谢谢大家的关心。都散了吧。”
众人不知叶老在车内,只当高远风要稳固境界,道贺之后,知趣地离开了。
车内,叶老坚持不让祥妈换液,仅仅是在水中再加了一点药,就泡进高远风泡过的脏水里,“别浪费,节省一点留给那小子。”
祥妈再次问出一个问了多次地问题,“值得吗?”
叶老畅怀地笑,“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这条老命啊,早该去见阐教所说的阎王了。不管大事成与不成,能看到那小子快速长大,就已经很值了。你看到没?那小子知道怜惜我了。”
祥妈试探问道:“若是大事不成,您真的能放下?”
叶老叹道:“老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了力,无愧先祖。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以后随那小子的意吧。再说,不是还有别人吗?我也想通了,那么大个担子,我一个人是背不起的。”
祥妈既高兴又心痛。高兴叶老能放下折磨了他一辈子的执念,心痛叶老寿命已不久长。
祥妈和叶老的交流,用的是神识传音,高远风听不到。他不知道叶老图他什么。祥妈嘛,或者可以说是长期相处后的日久生情。叶老的付出,若说仅仅是因为祥妈而爱屋及乌或者想找个传人之类,多少有些不合情理,因为付出太多,收获太少。
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高远风从叶老这里得到的,是一片大海,怎么报答都不为过。他暗自决定,将来不管叶老有什么要求,除了性命之外,当竭尽所能帮他完成。不是势利地比较得失的价值,性命这东西,没有就一切皆空,不能拿来做筹码。
现在,他帮不了叶老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车外,算是也为叶老护法一次。
别人不知高远风心里所想,一个个或赞许,或敬佩。不以成丹为傲,静心继续修炼。年纪轻轻就已步入大多数人无法仰望的高度,却无半点轻浮骄狂之气,沉稳大度,颇具大家风范。
乐乐的眼里第一次冒出小星星,低声跟周飞燕说:“还真没看出来,这流氓不但天资惊人,心性更是难得。不说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子,我想就算是小姐你晋级成丹期,也不可能这般若无其事吧。我糊涂了,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他呢?”
周飞燕想,若无其事才怪,自己个人欣喜若狂是轻的,家族都可能要大宴宾客,广传天下。
成丹期,超人级别的预备期,或者说半超人,六阶势力的巅峰武力。家族中每多一个,那是力量强大一分的标志。自然乐于公示出去,增加对外的威慑能力。
早在跟高远风一起见过无风阁杀手后返回高家堡的路上,听到那句‘你需要’时,周飞燕就知道高远风心性不凡。不过那时认可的是心计,而今天高远风表现出来的是品性。不像乐乐,她的心绪有点小复杂。
为高远风高兴是必然的,高远风越优秀,她越欣喜,完全不会羡慕嫉妒恨。惊讶也是难免的,他才十八岁耶,十八岁的成丹期,在仙教也不见得常见吧。还有一种情绪是不满。高远风曾说过,只有在她面前才是真实的自己,在其他人面前都装纨绔。而今天高远风不凡的表现众人都看到了,周飞燕有种自己私密的东西,未经自己同意,就被别人分享了感觉。很是小女人地皱皱鼻子,嘀咕道:“哼,臭美!”
“你说啥?”乐乐没听清楚。
“没啥?”此时的心事,乐乐都不能分享。
“啊?哦,咯咯咯咯。”对自家小姐知根知底的乐乐,看到周飞燕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马上猜个八九不离十,“我知道了。”
周飞燕横了乐乐一眼,“你知道个什么?”
乐乐搞怪地一指四周,“你看呐,冰雪开始消融,春天来了。”
周飞燕叹道,“是呀,一晃又是一年了。”突然觉得乐乐的笑声有点诡异,这才反应过来乐乐是在调侃她,骂句“死丫头。”又跟乐乐打闹个不停。
从高家堡到海阳县城,路倒是不远,七八十里地。可这还未走完一小半,高远风不走了。他不走,整个队伍就只好全停下来等待,趁此机会用午餐。本就是搬家,锅碗瓢盆、油盐米醋具备。柴火嘛,四野干草枯枝不在少数。
于是,即使以拖家带口的速度也本可以在一天走完的路程,拖到了天黑之后。之所以拖到天黑,是因为叶老的恢复极为缓慢。叶老本想说以后慢慢来,为免耽搁众人的时间,不如先去海阳。若是等到晚上赶路,冬夜旷野的寒冷,会让大家都遭罪。
但高远风坚持不同意,固执地让祥妈继续添药,强制叶老多泡一会。他又不是懵懂无知的门外汉,深知及时疗伤的可贵。拖延下去,只会更糟。
叶老当然清楚其中的利弊,可他舍不得昂贵的灵药。但拗不过固执起来的高远风,只好抓紧运功,不使被高远风强加进来的灵药浪费。
于是再次出发,就拖到了傍晚。谁知这一拖,却拖出了一桩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