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很久没见过陈焱的眼睛里投射出那样的光芒,但是今夜,此时,时隔多年,她终于再一次看见那比星光更加璀璨耀眼的目光。
陈焱微微扬着唇,轻声对着小七道:“我好像从来不认识你,你好像是个陌生人。”
小七也笑了,“本来我和你就不是很熟,好不好?”
“是啊。我们何止是不熟,这些年我甚至一直想杀了你。”
“命运是不是很奇妙?”
陈焱笑着点了点头。
小七再一次闭上眼睛,神游去了,陈焱在边上坐了一会,安静了许久,看着东方的天空已经吐了鱼肚白,篝火也渐渐的灭了,燃尽的木柴上聚满了白色的灰烬下,暗红色的光还在苟延残喘的喘息着。不多时,陈焱看着小七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好像天地的魂魄都聚集在那双让他迷离的眸子里。
“累吗?”陈焱问。
小七笑着摇头,“恰恰相反。”说着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看着天边的一抹亮色,“奇怪,师傅怎么还不回来。”
“我也正纳闷。一夜了。”
“没事。他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等人都醒了,我们走我们的。师傅办好了事一定会跟上来。”
“你就这么放心?”
小气呵呵笑了,“我不放心他,我还能放心谁?”
陈焱想想也是,这世上又会有什么事难得住周霁雪。
反正小七结束了一夜的修习,陈焱反正也不可能再睡,陈焱随口问小七,“我都从来没问过你,你是怎么出宫的?又怎么被孙青杉收留养大的?那天晚上孙青杉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个包裹又会是什么?”
小七差点笑出了声,她乌溜溜的眸子盯着陈焱看,她觉得这个人太有趣了。你说他笨吧,人家聪明的很。如不聪明,这些年怎么将夜行卫管理的让九州诸国闻风丧胆。你说他聪明吧,关于她的身世,估计全九州的人都知道了,他怎么还能开口问这么傻的问题。
所以她几乎是故意刁难陈焱,狡黠笑道:“你觉得我是怎么出宫的?”
“猜对有奖吗?”陈焱问。
“没有。我穷的很,你爱说不说。”
陈焱叹气,“铁公鸡。你放在我马车里的那些宝贝,拿出来一样都不行?”
小七极为认真的说,“当然不行。”
陈焱无奈的摇头,“好吧我说。你母后是不是生了龙凤胎?你妹妹或者姐姐被留在了宫里。你从小就被送出宫。戴国灭,孙青杉找到了你,把你养大。也许是受了你母后的托付。”
小七眼睛瞪的滴溜溜圆,嘴巴里好像塞了一个鸡蛋,“我姐姐?或者妹妹?”
小七反问。
陈焱还担心小七没反应过来,特地解释了一下,“就是世安小公主。”
小七心里纠结了一下,“嗯。是我妹妹。”
“你孙青杉是怎么找到你的?”
“就这么找了,然后找到了,然后就把我带去安州了。就这么简单。我娘怀孕身生子都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我。”
“我想也是。孙青杉如何生的出你这样的人来。”
小七看着陈焱那一副自信的,完全没错的表情。她也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冒着被憋成内伤的危险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对陈焱道:“殿下说的很对,我的长相,确实和这家人完全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并不是小七有意欺骗陈焱,只是陈焱的表情让小七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再说关于自己的身世,她确实也从来没和任何一个人说起。就是周霁雪,也从来没问过她什么。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答案,也就没有人像陈焱这样问小七。
“孙青杉真是把你当亲儿子养。”
“废话。”小七丢过去一个白眼。
陈焱忙跟在后面又补了一句,“把你养的真好。”
“废话。”小七又丢过去一个白眼。
陈焱顿时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这时候清荷坐了起来,眼睛里匿着几根血丝,“殿下起的真早。”
小七阴阳怪气,“你家男人一夜没睡。”
其实清荷又何尝真的睡了,她何尝不知道陈焱一夜没睡。但是她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睁大了眼睛,“啊?”
陈焱忙安慰清荷,“别听她胡说。我明明睡了一觉醒了。”
清荷问,“那殿下是不是再睡一会,补个眠。马车上有吃的,我来做早饭。”
陈焱摇头,“这个地方太安静了。有些古怪。等天亮了,大家都起了,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
清荷没看见周霁雪,便问,“主子呢?”
小七道:“半夜来了一个人,他跟过去了。应该是有事耽搁了。没事,等大家醒了,我们先走。他应该会很快追过来。”
这时候陆陆续续的大家都醒了,收拾好了被褥还给百姓,粗粗的洗漱,啃了点干粮正准备走。
小七过人耳力似乎听见远处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像是闷雷滚滚。在战场上长大的她,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她第一个翻身上马,对众人道:“二十里地开外,有不下三百匹战马朝这里奔来。”
陈焱立刻下令,“上马。”
夜行卫的训练有素九州闻名。正好清荷的腿伤也好了,不耽误骑马。
二十人,整齐划一上马,陈焱和小七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飞驰出了这小县城。众人紧紧跟随。
一口气跑出去十里地,陈焱问小七,“后面追兵还跟着?”
小七神色凝重,“他们的马比我们的好。”
陈焱立刻明白小七的意思。
虽然陈焱这一行人已经尽力,但终于在离开睢县二十里开外,陈焱终于听见了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他能听见,说明这些人已经离他们的距离不过十里。
怎么办?几百匹骑着优良战马来历不明的人,他们仅仅只有二十个人。
“大家分散了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这时候哪里有人愿意离开陈焱,都摇了头。
没办法陈焱下了军令,每两个人一组,分散。大家到下一个州县再集合。
军令一下,夜行卫的规矩不能破,大家立刻散去。
清荷自然是跟定了陈焱,而陈焱自然是跟定了小七。三人一组,往山里跑。他们是准备,就算被后面的人追上也不打紧,山路崎岖,敌明我暗,想脱身并不难。
进入山林,陈焱看小七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袍,有些招眼,就把自己深色的披风给了小七,“把自己裹上,你这身衣服,太招人。”
小七笑了,“师傅来了才好,一身白衣,把所有人都招走。”
清荷笑,“是啊。如果主子在,我们只管看戏就行了。”
陈焱黑了脸,“你们俩一个是他徒弟,一个是他下属,就盼着他以身犯险呢?还挺高兴。周霁雪家门不幸。”
小七和清荷想笑,又不敢大声。
陈焱自己跟在后面又补了一句,“确实,如果他在,我何至于带着你们逃。”
小七对清荷做了个鬼脸,“你家男人又傻了。我们三个人,对方几百人,不逃等着被踏成肉饼吗?师傅再厉害,他也是人,不是神。又不能一招就将几百人给灭了。”
清荷道:“可不,殿下现在是敌强我寡。”
陈焱沉默。
越往山中走,山路越发的崎岖,三个人只得下马,牵着马走。但是除了陈焱的追风,小七和清荷的马走不惯山路,胆子小,时不时的还叫几声。山林寂静,马儿的嘶鸣,明摆着就在告诉对方,他们的位置。
开始小七还想着将马儿的眼睛蒙上,结果两匹马死活不走了。
无法三人只能将两匹马放了,让它们在林子里乱跑,正好也能吸引一部分敌人。
陈焱问小七,能不能探听出这帮人什么来路,大约还有多少人跟着他们。
小七跳到一棵高树上,展开静心诀,举目远眺,对陈焱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们人少了许多,估计是被我们分散的人吸引走了。坏消息是,我见他们大白天的一人手里拿了个火把,估计是准备烧山。”
陈焱问,“他们身穿什么?”
“黑衣。虽然举动像是有素的士兵,但是衣着完全看不出来。不过腰间都挂着一个腰牌,但是离着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字。”
清荷说,“那估计就是内卫。”
陈焱笑道:“这么久才追上来,若是我的夜行卫,估计我们连上京城都出不去。”
小七又扔了个白眼给陈焱,“我说殿下,你还是想想现在怎么逃吧。”
上山的路越走越崎岖,追风四个蹄子着实走起来很难。陈焱又舍不得丢下它。因为追风,三人的速度慢了不少。
很快小七闻到了烟熏的气味,一股股白色的烟雾从山下往上冒。
小七看着追风的四个蹄子死活过不去一条小道。陈焱在前面拽,清荷在后面推。看的小七心里焦急,说实话,她一个人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这天下哪里能难得住她。但是她不能丢下清荷,清荷也不能丢下陈焱,陈焱又不能丢下追风。
这下好了,三个人一匹马被耗死在这里。
风借火势,开始还是淡淡的烟熏味,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经是呛人的烟味,陈焱还固执的拉着追风,艰难的走。
小七上蹿下跳的观察敌情,火情,越看越着急。
这时听的山下有人喊,“逆贼快快下山束手就擒,这里几座山都被我们包围,还想逃的话就等着变焦尸。”
小七问陈焱,“你是要马还是要命?”
陈焱答:“都要。”
小七知道这个人的固执,看着蔓延上山的火势,她帮陈焱快速的做了一个决定,没有任何犹豫,拔出陈焱才送她的匕首,一刀下去直接贯穿了吹风的脖子。
陈焱还执拗的拽着追风走,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从追风脖子飞溅出的血,喷了一身。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追风晃了两下,无声无息的倒下。
小七拿着匕首站在旁边对陈焱道:“你可以怪我。但是我要你带出去。否则师傅可能会怪物,清荷可能会和你一起死。我并不在乎你要死要活,我在乎的是我师傅和清荷。”
陈焱蹲下身子,看了腿脚正在抽搐的追风,手掌轻轻抚摸了追风的脖子,“老伙计,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
追风好像听懂了陈焱的话,将死的眼中,溢出泪来。平静的死去。自始至终,也没有发出一声声响。
陈焱最后轻抚了追风的眼睛。小七看陈焱那样子,知道他心里难过,还是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肩,拖着他就走。谁知道陈焱和发了疯一样,给了小七一拳,一张俊脸铁青铁青,对着小七怒吼,“孙慕寒,我和你什么仇。你把我逼成这样。”
小七整一个莫名其妙,一股怒气涌上来,“好吧,你想死就去死吧。我不管你了。”说完直接一个飞身跑了。
清荷几乎绝望的呼喊,“小七,快回来。你别和他生气,他是太难过了。”
小七哪里听得进这些,只想着,老子他妈的受够了。他死不死,活不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昨晚看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是个神经病。居然还打她。妈的,要不是因为清荷在,信不信揍的他满地找牙。
此时的她就想找个出口撒气,于是她又迅速的调转方向,找出一块布来蒙了脸,朝着山下扑了过去。
抽出“凤鸣”但凡是见到黑衣人腰间带着腰牌的就杀。走进了小七这才发现,这帮人确实就是内卫,因为腰牌上写着两个老大的字“内卫”。
于是小七杀的更欢。开始这帮人确实吃了点亏。但是毕竟人多。很快的将小七围住。弓箭盾牌暗器齐上阵。几番冲杀,小七也杀了个解气。
在又连着宰了两人后,小七肆意的大笑,几个连续的跃身,跑了个无影无踪。
百十来个内卫觉得见了鬼。面露惊恐之色。不过有人很快的安定下来,“斥候若是没有探听错,陈焱那个逆贼就在这山里。此人武功再高,也仅仅只是她一人。山已经烧成这样,除非陈焱能挖地道从地底下钻出去,否则,就等着死。我们也就好回去交差了。”
众人觉得也是,一个剑客武功超群又有什么用。又不可能让陈焱插着翅膀飞出来。
“哥几个,什么也不用管,好好的在山下喝酒吃肉,等着山火烧完了,上山收尸。”
冲杀了一番,小七的火气也解了,她舍得下陈焱,舍不下清荷。咬了咬牙,又跑回了刚刚离开的地方,发现已是一片焦土。追风的尸体好像完全被烤熟了,一团黑乎乎的焦炭,散发着焦肉的气味。
她心里顿时,有些慌了。开始自责,怎么能为了一口气,丢下两个活生生的同伴。被火烧过的焦土,温度骤升,小七又是心急火燎,全身被汗水浸透。
她顺着火势找了一圈,散乱的发丝,和衣袍被烧着了,都全然不知。她又不能喊,看不见人又不能传音。她只能不住的埋怨自己,她明明知道对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来说,和自己一起成长的马匹代表了什么,她一句话不解释杀了陈焱的马,居然还不给人家发火。确实太霸道了些。
为了一口气,害了两条命,亏大了。若是她真把陈焱和清荷弄丢了,或者让他们遭遇不测,她怎么对师傅交代,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越想越后悔,她在想,这是不是她人生第一次后悔。结果这第一次,可能就害了两个人的性命。代价太大,大到她的良心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