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来了信,照例是由宫中传递,我将昨儿写好的回信交予传旨太监,托他夹在十四与康熙的折子里一并传去青海。
阿醒怕我孤寂,特地搬入我房中,日夜作伴。她年幼贪玩,我怕拘束了她,便总叮嘱她去各王府处寻格格郡主们玩,她有时会去,有时也会领着四爷府、七爷府、八爷府、九爷府、十爷府几个未出嫁的格格们回家里玩,她们小姐妹唧唧喳喳,跟春天的机灵翠鸟似的,看着都叫人赏心悦目。
我在蔷薇花的架子底下置了两张茶桌,又摆开数十盘的精致点心,她们围席而坐,谈论衣服首饰,妆扮容颜,亦会说起宫里头面容英俊的侍卫,时而扬声大笑,时而低声喃语,我在旁侧瞧着,都禁不住一声叹——哎,年轻真好。
九爷府的二格格穿着鹅黄纱裙,梳着双髻,压着浅黄宫绢堆纱花,面额圆润,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可爱娇嫩。
她叮铃一笑,道:“你们可识得张若谷?”七爷府上的六格格笑道:“前头额娘领我进宫请安,偶尔听得宫人议论,说皇爷爷前头召集众大臣们的儿子、孙子在乾清宫大殿举办了一场对诗比赛,得头筹者正是张若谷,只是不知与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人。”十爷府的三格格戏谑笑道:“二格格,你怎么突然提及张若谷?话说起来,我还曾在宴席上见过他几面,他父亲乃刑部左侍郎张廷玉大人,正得圣宠呢!”二格格俏皮
“呸”了一声,笑眼瞪着三格格道:“我真想拧你的嘴皮子”四爷府的大格格痴痴笑道:“我也见过张若谷,高大清秀,听说文采是极好的,今儿有了皇爷爷的赏识,等年纪大些得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二格格眼光倒是不错呢”二格格又羞又急,满脸红霞,跺脚道:“馨柔姐姐,连你也戏弄我我不过随口提一句罢了,谁说看上他了,一身的书呆子气,有什么好的?”阿醒也识得张若谷,当年我兴致勃勃的给阿醒挑女婿,还请张若谷往家里来玩过,可惜阿醒压根没多看他一眼。
她笑道:“二格格要是真觉着张若谷不错,可得赶紧跟你阿玛说说,不然,皇爷爷可要指婚的。”二格格脸上蓦然一沉,她是庶出的女儿,虽说吃穿用度身份地位与嫡女一模一样,但毕竟母家没得地位,她自己又没得兄弟帮衬,渐渐落了九爷的宠,一年里头连自己的阿玛也见不着几回,更别说求他帮着说婚事。
另一面,她一个女儿家家,怎好去说婚姻大事?小孩子们说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在说张若谷,不知谁又提起了康熙身边清俊的二等虾兵,又重新论回金银首饰上,很快就忘了忧愁烦恼,欣然享受这花架下的阴凉惬意。
傍晚时候送走格格们,阿醒便沐浴更衣,卸下妆容,与我立在廊檐底盯着奴才们采摘葡萄。
我知道十四爱吃我酿的葡萄酒,便琢磨着给他预备两缸子,再命人送到青海去。
阿醒的眼光越过屋檐朝天际望去,抚柱发呆,想事情想得入了神。我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想什么呢?”阿醒没由头的怅然道:“二格格她们都说我是郡主,最入皇爷爷的眼。”我见她好似不高兴,问道:“你觉得不好?”阿醒垂脸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不好,而是不管我身份如何尊贵,凡事也都不能自己做主,当不当郡主,入不入皇爷爷的眼,又有何区别?”又抬起脸问:“你和阿玛亦是皇爷爷赐的婚,未过门前,额娘心里可有喜欢的人?”我怔了怔,这样深沉有内涵的问题,自我穿越到大清后,竟然一次都没有思考过。
我笑道:“额娘可没你幸福,你外公虽宠爱我,却不大肯让我在外头玩。我每回出门都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让你外头外婆点头答应。所以啊,别说心上人,额娘未出嫁前,连认识的外人都没有几个。”稍顿又小心翼翼道:“你有了心上人?”她喜欢的人必然是吉兰泰无疑,可我还是要问一问。
阿醒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掬起淡淡的笑意,又道:“没有,我谁都不喜欢。”阳光一寸寸的落下,夕阳照在玻璃窗上,折出一道五光十色的流彩。
她道:“等弘春成了亲,开了府,是不是就轮到我了?”我的手抚在她肩膀,柔声道:“你可有想嫁的人?”阿醒盯着自己的脚尖,静了半响,才道:“全听额娘阿玛安排就是,我我嫁给谁都一样的”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心里还惦记着吉兰泰,只是不肯当着我说。
我亦按下不提,实在是不忍心,把她嫁到蒙古去。眼下是**动乱,谁知道今后会不会轮到蒙古呢?
我们娘俩站在台阶上说话,忽的听见有一阵喧哗之声传来,廊房的小厮火急火燎的跑上前,福了福身,道:“福晋,您快去花园里瞧瞧,王格格和崔格格不知怎地打起来了!”我一面顺着阶梯往庭中走,一面道:“快快叫人去拉开”丫头道:“几个嬷嬷在旁边劝着,可都拗不过两个格格,小厮太监们又不敢上前动手”阿醒也随在我身后,道:“可告诉侧福晋了?”丫头气喘吁吁道:“侧福晋在库房里清点物品,正是忙碌时候,奴婢便先来禀告了福晋”我阴着脸,这十四才出去没得几月,府上就打起架来,这还了得?
待我急急忙忙赶到花园,只见王氏被两个嬷嬷死命儿拖着,袍子上的扣子也掉了,头上的朱钗也掉了,还一手捧着右脸,嘴里不停的辱骂。
崔氏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王氏更难看,她腋下的锦扣开了,露出月白色的中衣,脖子上几条长长的指甲痕红艳艳的,溢出了血珠子。
她的旗头发髻松了,正是披头散发,连耳环都掉了一只听得崔氏骂道:“你使得下作手段别以为我不知道,见了爷就缠着不放,还从外头买了许多药材胭脂回来是不是?府上每月都有新胭脂供领,药房也可取药,你偏要托你家里兄弟从外头买卖,安的是什么心你以为我不知道?”王氏嚷道:“你知道爷暗地里说你什么吗?说你擦了白粉还不错,只一卸了妆,脸上就坑坑洼洼的,他根本不想瞧第二眼”闺阁密语,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及,实在有失风化,我喝道:“放肆!”王氏张口就想反驳,一见是我,唬得双膝一软,便往地上瘫去崔氏噗通跪走到我跟前,哭诉道:“福晋可要为奴婢做主,王格格实在欺人太甚了”眼瞧着弘春要大婚,若后院里两个格格打架之事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死?
王氏回过神,松开右边的手哭道:“福晋,您看,崔格格心肠真狠毒,奴婢的脸都被她刮伤了,要是留下疤痕,奴婢就不活了!”十四在家时,两人相安无事,要多和谐有多和谐,敢情都是装的?
崔氏亦不相让,梗着脖子的血痕道:“是你先刮伤我的”我厉声训斥道:“够了都给我住嘴!”她俩畏惧我的主母威严,狠狠怒视着对方,却不敢在对骂。
我环视一圈,见有个廊房上的小太监在,指着他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太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叩头道:“花园里新摆了几株内务府培的绿菊花,王格格说要搬一盆回屋,崔格格说她也喜欢,也要搬然后然后奴才也不知怎么的,就吵起来了,奴才本想叫嬷嬷们来劝一劝,一回身,她们就打打起来了”正说着,身后有人怒道:“为了两盆子菊花失了和气,亏你们是大家闺秀,王府格格!”有人福身道:“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敛色行至我面前,道:“给福晋请安,是奴婢没管教好,让福晋费心了。”停了停又道:“奴婢定会好好教训她们,天色已晚,福晋只管回屋歇着罢,一切有奴婢处置,请福晋放心。”她语气强硬,并不似以往恭顺柔和,我心有不悦,道:“我要不要回屋歇着,我自有主张,犯不着你提点。”又问:“弘春呢?什么时候回府?”侧福晋听出我话里的愠怒,知道我要管,心里甚不乐意,冷声道:“弘春往宫里读书,夜幕时候方回府。”我点了点头,道:“去请白大夫给她们瞧瞧伤痕,别真留下什么疤。再有”我反脑看了看王氏、崔氏,重重道:“你们去佛堂里跪着,等弘春回来再说。”王氏、崔氏顿时吓得脸上发青发紫,浑身颤栗。
王氏颊边受了伤,担忧弘春见了自己此番模样厌弃,而崔氏虽不得宠,却也怕弘春从此对她更加腻烦,两人皆是战战兢兢,惶然惊恐到了极处,想要求饶,可看着福晋模样,不知怎的,竟然有些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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