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见那仆从有些迟疑,按耐不住,急急催问道。
“王爷特意强调了什么,你直说无妨。”
那仆从把头低得更低了,眼神儿只在地上打转,不敢朝香木尸身看一眼。
“王爷特意强调,叫公主不要把那婢女的尸身放下来,还要把梨白院所有的婢女仆从都召集起来,围观香木的死相,好长长记性。”
容华听完,忍着暴怒挥退了那个仆从,等那仆从退了出去,她才变了脸色,怒气冲天的喊道。
“好个许墨!好个摄政王!”
山荷的脸色也变了又变,她实在猜不透王爷为何要这样做,香木明明是被谋杀,他却看都不看,强自定义成自杀,还要人来围观香木的死相,羞辱已死的香木。
王爷这样做,好似对香木有极大的怨气似的,可是,香木只是梨白院的一个婢女,平时与王爷并无过多的交集,他们没有机会结怨才对。
况且,王爷高高在上,香木身世卑微,按理说,王爷根本不屑于与香木有什么怨气。
江流石倒是不太在意旁的,只在意容华生了气,怕她伤了身子。
“公主,莫要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王爷说,他今儿个提醒过你此事,你再好好想想,王爷可给你说了什么,或许与香木姑娘的死因有关呢。”
江流石言语温柔,又说得于情于理,容华在他刻意的安抚下,慢慢平息了怒气,开始仔细的回想与许墨相处的细节。
对了,今日用膳之时,许墨与自己谈了刺客的事,又聊到听松院与梨白院可能有赵家安插的奸细。
许墨叫自己不要担心,他已寻得了些耳目,还叫我回了梨白院,有什么不寻常,切莫惊慌。
容华回想到这里,心头大震,有些不敢置信。
难道香木是赵家的人?只有香木是赵家安插进自己身边的眼线,许墨才会难为香木一个小小的婢女。
许墨之所以让所有婢女仆从去围观香木的尸体,目的是敲山震虎、杀一儆百,让其他暗藏的眼线暂时不敢妄动。
容华越想越后怕,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不知该喜该忧。
江流石见容华脸上的血色褪尽,浑身轻颤,不由得心疼入骨。
他向前几步,把容华扶着,引她去椅子上坐着,轻轻帮她捏着肩颈,缓解容华的紧张。
山荷看容华这般光景,知道香木的事不简单,必定牵扯了什么隐秘,公主不好说,她也不会问。
只是,月杏这傻姑娘,要是知道与她同住之人,死了还要被羞辱,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模样。
容华在江流石的帮助下,慢慢缓了回来,她抬起了眼,朝香木的尸身看了过去。
香木的脸惨无血色,看起来弱不禁风,毫无攻击性,平时也多言多语,看起来极为普通,怎么看也不像个奸细。
可是,许墨虽然阴毒无常,但是办事牢靠,这些事应不会出错。
容华突然心寒如冰,许墨说他只发现了一部分,还有的人没找出来。
连香木看起来如此普通,怎么看也与奸细扯不上的婢女,都是个奸细,那旁的人呢?她应该相信谁?谁又可以帮她?
容华迷茫起来,一双眼雾雨蒙蒙,不知该看向哪里。
江流石有些担心,又抬手上移,替容华按摩太阳穴,想帮她恢复些精神。
“山荷,你去叫人来,重新把香木的尸身挂上。”
“明日早晨,把所有的婢女仆从都聚在一起,依次来这里观看。”
容华颓败了许多,她站了起来,朝屋外走去,怏怏地吩咐山荷这些事。
江流石就跟在容华身后,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对了,山荷,以后月杏同你住一屋吧。你多劝慰她些。”
容华都快走出门了,突然想到月,便转过头,对山荷说了几句话,说完,就转回了头,慢慢地出去了。
等走得远了,穿过了人群,只剩下自己与江流石了,容华才又开了口。
“江流石,我如今才知,什么叫身不由己。”
“我本来是打算为香木沉冤得雪,却不想是这么个结局。”
“我想,我终究是自私的吧。明明香木死都死了,不应该再受辱,可为了我的私心,我竟然同意了王爷的法子。”
江流石为容华挡了些月光,用自己的影子,覆盖住容华的影子,好似这样,就可以让容华仍以为自己是风清月朗,绝无阴暗似的。
“公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流石看来,人人都有私心,只有公主没有私心。”
“因为流石知道,公主做什么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局,为了百姓。”
容华只当江流石在安慰自己,心中仍是坠坠的,并没有好过一些。
“人人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只是,大局与小义冲突,就算选择了大局,也洗脱不了牺牲小义的卑鄙。”
如果说,为了揪出赵家安插的所有眼线耳目是大局,那么让香木死后安宁、入土为安则是小义。
她再怎么美化开解自己,也抹不掉她失了小义这事,这事是板上钉钉,她无可辩驳。
“公主,没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江流石说着,抬起头理了理容华头上的乱发,眼神柔得能滴下水来。
“等明天的事一完,我就给香木打一副好棺木,让她体体面面上路。”
容华拉开了与江流石的距离,人朝寝卧方向走去,背影落寞。
“江流石,天色不早了,快回月苑吧。”
江流石没有回话,只眼睁睁地看容华走了,连她的一丝幽香都抓不住。
我的公主,不要这样,你这样,流石好伤心,恨不得把世间的苦都替你受了。
我的公主,谁又能保证自己没有私心呢?就连流石,初时在许府与你相处,并没有爱上你,那时候刻意接近你的举动,很难说没有什么私心。
就算是现在,流石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也还是存了不该有的私心。
每当夜深人静,不经意间想起你,除了相思疾苦,还有无时无刻想要拥着你的心思,这份心思,说都说不得,又怎么不是流石的私心?
所以,我的公主,世上之人,谁都有个私心,只要不伤天害理,就不妨事,就让它住在你的心上,试着与它和平共处吧。
江流石就站在原处,晒在月光中,直到再看不见容华的背影,这才起身回了'月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