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于集市偶遇一对卖梨的祖孙,孙子年纪尚小,是个约摸七八岁的小童,却极有主见。
小童说,若是他奶奶真心疼他,便该一直陪他。
这心思极为偏执,有股不符年纪的固执,实在少见。
容华倒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悠悠拿了梨,笑着觑了小童几眼,便与山荷回了许府。
当然,小童极为机灵,自然也瞧见了容华觑他,就毫不客气的对她翻了几个白眼。
容华也不恼,小童就算朝她翻了白眼,却还是带着孩子的娇憨,没有成人的阴毒,反倒让人觉得可爱。
容华回了许府,便暗中使山荷去查那小童的身世,想要一探究竟。
没几天,山荷就把那小童的身份背景摸得门儿清,便向容华一五一十的报了。
原来,那小童的父母早逝,只与奶奶相依为命。
不过,让容华觉得更有意思的是那小童的奶奶。
那奶奶年轻时候是个千金小姐,却与在府上帮工的仆人相爱。
奶奶的父母自然不同意,从中百般阻扰,她便索性与那仆人私奔了。
可惜,奶奶与那仆人好景不长,只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便被柴米油盐的琐事磨尽了情意,成了一对怨偶。
山荷在跟容华说这些的时候,眉头紧皱,似乎十分不赞同。
容华笑了,拿起手帕,擦了山荷鼻头的细汗,随口说道。
“瞧瞧我们家的山荷,眉头都快皱出细纹了。瞧你这模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山荷此时对容华毫无保留,自然有一说一,并不十分避讳。
“山荷只是替那个婆婆不值。婆婆放弃了一切,只求个有情郎,却仍是恩爱不到头。”
容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手帕放下,从桌上拿了个新鲜的莲子,仔仔细细的剥了。
“我倒并不意外。那个婆婆自己选了这条路,就必须得承受这样的后果。”
“只是若我是那个婆婆,必不会选这么一条路,理由有三。”
“一则,于自身不利,毕竟在风国,聘则为妻,奔则为妾,那个婆婆与仆人私奔,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不论仆人娶不娶妻,婆婆都只能为妾。”
“二则,于子女不公,妾所生子女,皆为庶出,出生就被人轻看,亦不能继承财产。”
“三则,于父母不孝,父母如珠如宝养女儿长大,女儿却只被情爱所迷,抛父弃母,让父母生生忍受骨肉分离之苦,等父母老去,亦不能床前尽心。”
容华说完,便把剥好的莲子送入了嘴中。莲子清甜,一咬开来,就清香四溢,满口留香。
山荷听了容华这一番论调,愣在了原处,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容华觉得莲子好吃,就又拿了个莲子剥,想要喂一个给山荷尝尝。
山荷冷不丁被容华喂了个莲子,这才回过了神。
“公主却不知,世上情之一字,最难堪破。一旦情根深种,便顾不得种种,就如那飞蛾扑火,明知是个死,也在所不惜。”
容华有些错愕。在她看来,山荷与她就如知己,很多事的看法都十分一致。
况且,男女私奔一事,本就欠缺考虑,山荷一向理性自持,按理说,也应如自己一般,一口否决才是。
容华把手中莲子丢了,且把一直专注于莲子的眸子抬了起来,望向了山荷。
只见山荷连莲子都不晓得嚼,就只呆呆把莲子含着不动,且神色苦楚,似乎被什么触动了心事。
难道说,山荷有心上人?
容华来了兴趣,一双眸子晶亮,恨不得立马把山荷的心上人扒个底朝天。
不知山荷的心上人姓甚名谁,对山荷可好?家世怎么样?可长得好看?
不过,看到山荷面露苦楚,容华又怕贸然发问,触了山荷的伤心事。
只是,山荷这样好的女子,看上的男子又该是怎样的风姿?在那么一刻,以容华对男子贫乏的想象力,竟然只想到了一个江流石。
“山荷,咱们不说这个了。你还是继续说看看,那个小童的婆婆后来怎么样了?”
容华怕山荷沉溺于伤心事,便又拿起了莲子来剥,还顺便转移了话题。
“后来,那个婆婆与仆人一直生活困苦,只有个儿子。”
“那个婆婆很用心的教导儿子,儿子倒也聪慧,识文断字,长大后,在财主家里当账房先生。”
“儿子大了些,便成家立业,又给她生了个孙儿,孙儿极为聪明伶俐,婆婆爱若珍宝。”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却不料儿子儿媳得了急病,双双没了,只留下孤老幼子。”
“那仆人与婆婆吵了大半辈子,儿子儿媳没了,仆人便再不与婆婆吵了,可却也没了精神气,不久就步了儿子儿媳的后尘。”
容华听了小童奶奶的身世,不由得唏嘘不已,人生在世不称意,便是如此吧。
那婆婆本是千金小姐,享惯了荣华富贵,却选择了为爱而奔,到头来,半生过去,却爱意全无。
人到老年,本应是享福的年纪,经了白发人送黑发的悲不说,竟连与她日日争吵的人都失了,何等悲苦。
世人皆苦,苦楚却种种不同。若是重来一次,那婆婆是否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过,那个婆婆倒是坚强,处理完后事,就操持起卖梨的营生,养活孙儿不说,还教孙儿读书识字。”
山荷终于嚼完了嘴中的莲子,果然觉得清甜异常,就又接过了容华手上剥好的莲子,慢慢吃了起来。
容华还沉浸在那个婆婆的身世浮沉里,倒也没有注意山荷的动作。
“在我看来,世上之事,先甜后苦最是伤人。卖梨的阿婆,便是先甜后苦,倒真难为她了。”
山荷又嚼完一颗莲子,见容华陷于沉思,便又说了几句。
容华听了这话,便回过了神,山荷这话,实在与她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虽然容华不太赞同阿婆的私奔,但却对她百折不屈的精神、不卑不亢的灵魂,十分激赏。
这下子,容华更加坚定了资助小童上太学的心。
容华之所以不留余地的推行全民科举制度,不光是为了风国的未来,也想借此培植一些自己的势力。
只是为了隐蔽,不能直接明面上培植读书人,这样会引起许墨的警惕。
不过,若是身家简单的小童倒不一定了,就可以借口看孩子可怜,大大方方的明面上资助他,许墨不会在意。
毕竟等小童长大成人,都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其实,容华筹谋了许多,连以后数十年的国运都赌上了,区区的数年,她自然等得起。
容华喜欢那小童的性子,她实在需要这样偏执又聪慧的人,这样的人极好控制,用得好了,便是一把利刃。
况且,她还是从小培植小童的人,有的是时间来磨这把利刃,让他成为她手中得心应手的武器。
风国之弊病,实在病入膏肓,没有一剂猛药,绝无好转可能。
她容华愿意倾毕生之精力,做这么一剂猛药,甚至愿意把自己当作其中的一味药引。
只愿这剂猛药,能让风国焕然一新、盛世万年,那么也不枉费她这么多的心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