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凝视着躺在床上的江流石,眉头微皱。
旁边的太医都围聚在一起,战战兢兢的商讨着江流石的病情。
容华听着太医们一再斟酌,怎么也拿不出一个确定的药方来,一时也有些着急,可是她又深知不能催促。
毕竟,要是江流石没了,这些太医全家都要陪葬,他们哪里敢随便定夺,只想弄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
可是,这世间之事,又怎么可能事事顺人心,还能万无一失呢?
眼看着江流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上发汗得厉害,换了几身衣服都湿透了。
容华再等不得了,便只能开口询问。
“张御医,江公子发汗得厉害,你们可有什么法子?”
张御医的胡子抖动,面露难色,他看了一眼旁的太医,才谨慎地回答道。
“江公子前脉阴实,手厥阴经也,故病苦闭,四肢重,身热,苦胃胀,本应刺三里以泄之。”
“但江公子又有病苦身热,热来去,汗出而烦,心中满,身重,口中生疮之症,属前脉阳实者。”
“如此一来,江公子前脉阴阳相冲,病相不一,疗法相克,实无万全之法啊。”
容华大吃一惊,想不到江公子的病竟如此复杂,两病共存,却疗法相克,只能按兵不动。
“张御医,依你之见,咱们现下,可以做些什么呢?”
“江公子此病实属疑难杂症,无从下手。依愚臣之见,不可贸然用药,只能以温热水擦拭身体,退热为益。”
张御医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不自觉的望向容华。
容华瞧他胡须凌乱,双眼通红,嘴角长满了疮,知他心中愁郁满腔,惶惶不可终日。
“张御医,本宫信你,就按你说的做。”
容华说完,扫视了一圈太医,见他们这种破落的样子,有些不忍心。
“众位大人没什么事,就去前厅候着吧。若是有什么事,本宫遣人来唤你们。”
那些太医听了,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随意挪步,生怕江流石出了什么差错,只想等在房中听消息。
容华哪能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可是他们留在房中也无济于事,还时时瞧着看着江流石,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的?
“众位大人去前厅喝茶歇息,等养了些精神,也好再商量医治的法子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些太医也只能抬步走了,等他们走净了,容华才又吩咐起婢子来。
“你们再端些温热水,多拿几个干净帕子,就退下去吧。”
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
“本宫亲自照料江公子。”
容华特意加了这么一句,是怕万一江流石没撑过来,自己可以向许墨求情,说看到她亲自照料的份上,饶过那些太医的家人。
等所有的人都走完了,这间卧房便只剩下容华与江流石。
容华看着烛光掩映的江流石,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她与他在山底林里相依为命的日子。
“江流石,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容华说完,顺势坐在了江流石的床边,拿起泡了温热水的帕子拧干,为江流石擦拭额头。
“江流石,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着着实实惊艳了的。”
“那时候,松竹簌簌,你一袭红衣,执着桃花枝,在月光下起舞,美得不似人间物。”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妖美的人。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以为你是一只妖,专趁着夜色来迷惑人的。”
“唉,你说你这么美,又还这么年轻,阎王爷怎么好意思收你?”
“还有,你放心,我是决计不会与你争宠的。我不在意许墨的。”
容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手上擦拭的动作却没有停,还时不时的用手贴贴江流石的额头,看看还烫不烫。
“江流石,我真的希望你能好起来。你是个顶好的人,在山洞的时候,你还替我挡蛇。”
“这样算来,我还欠你许多呢。所以,江流石,你快快好起来吧,来向我讨债,我替你抓一百条蛇也是愿意的……”
……
好…难受…
好…难受…
好烫啊……
我在哪里?我是谁?
我不要,我不要,不要是江流石。
江流石蜷缩成一团,抱着头,不停的呼喊。
他不知自己在哪里,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是江流石,却又想起了所有的不堪,那些玩弄过他的权贵,那些扭曲如恶狱的笑脸,那些让他羞痛得麻木的药汤……
不,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
江流石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人像要炸开了一般,痛闷至极;浑身又像着了火,再也蜷缩不得了。
天呼!我江流石究竟是做了何等十恶不赦之事,要受这般折磨?
天哉!我本是良善小民,安于一隅,只求一世安好,却怎倒成了权贵手中玩物,只枉为男子!
难道你只这么看着,从不惩恶扬善,反让位高权重者这般德行,不管我们死活?
……
江流石倦极,再没有一丝力气,只能软倒在地上。
江流石勉强睁开眼,只见无边无际的荒土,望不见尽头。
罢了,罢了。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呼天何用?呼天何用?
它从来高高在上,装作悲天悯人的模样,看你在地狱沉沦。
江流石啊江流石,人世太苦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去归去,不如归去。
最后一丝生气,慢慢从江流石脸上流失,身上淌过的热汗滴落入土,瞬间了无踪影。
嗯?!是谁在唤我?
“江流石,……是着着实实惊艳了的……”
“江流石,……阎王爷怎么好意思收你?……”
“江流石,……你是个顶好的人……”
“江流石,……我替你抓一百条蛇也是愿意的……”
那是谁?
是谁?是……谁?
“江流石,你还记不记得山林里的萤火虫?那萤火虫可美了,似一盏盏小小的灯笼。”
“还有山林里的月光,总是有股凉气,就算是在夏日,都让人感觉凉爽。”
……
“江流石,我偶然读到了一句佛偈。读来感悟良多。”
“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遇浮孔。”
“这段佛语讲的是一只瞎了眼的乌龟,在茫茫大海里漂,正好碰到一根浮木,木头上有一个孔。”
“这只瞎眼的乌龟,就正好把头钻进木头的孔里,千年难遇的巧合居然成真了,比奇缘更像奇缘。”
“佛以此说明我们生而为人,就如“盲龟遇浮孔”般的稀有难得。”
“我知道,你觉得人世太苦,所以不愿醒来。”
“可是江流石,你那么稀有难得,就醒来让我见见吧。”
容华看到江流石越来越惨败的脸,惊惶如鹿,连忙叫人去请前厅的太医们。
自己则丢了帕子,握着江流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说了许多话。
好…温…暖……
好…温…暖啊……
我的公主,甚得我心。
我的公主,流石想你。
流石愿意为了你,从地狱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