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只一间破庙,里面有微弱火光。
江流石咳了几声,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
那些柴火因为不是特别干燥,沾着雪气,一扔进火中,就发出噗呲噗呲的响声。
“给,你也喝一口热汤,暖暖身子。”
容华递给江流石一个半边破碗,里面盛了点热水。
江流石没有接,他望了望四周,又望了望容华周身的寒气,语气又愧疚又心疼。
“你先喝点,不然我喝不下。”
容华知江流石这是心疼她,也不多说什么,端起破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再递给江流石。
江流石小心翼翼接了,仿佛那不是个半边破碗,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容华正要催促江流石喝水,不想却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立马转过头,向后看去。
江流石也听到了,他抬起头,手上不自觉的摸了摸碗口,那里是容华刚刚喝水碰过的地方。
“阿石,你大病初愈,就不要再奔波劳累,在这里专心烧火看火就好。里面的老人,我能照看好。”
容华见江流石想要起身帮忙,连忙制止了他,自己则几个箭步,向后冲去。
原来,这破庙里不光容华与江流石两个,还有那几十个被亲人抛弃的老人。
当时在城门外,容华看到被抛弃的老人,又痛又愧,站在那里,竟一步都挪不开。
江流石又怎不知容华心思?尽管他一向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处事法则,尽管他知那些老人被抛弃是人性使然,谈不上对错。
过往的种种,逢场作戏也罢,尔虞我诈也好,人性的丑恶他见得太多太多。
所以,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失了悲戚,甚至一开始就有所预料。
但是,他的公主如此悲痛,又叫他如何不难受?此时此刻,他以公主之悲为悲,许久没有波动的心绪,竟然也会为了旁人而难过。
江流石愣了,他想,他已爱公主入髓。以公主的欢喜为欢喜,以公主之悲为悲,一人一心全在她身上。
甚至,为了公主,他竟心甘情愿抛弃了一切让自己存活于世的法则,这无异于从自己身上扒掉了一层又一层的铠甲。
江流石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公主,便笑着开了口。
“公主,我们不进城。”
容华听了,一时不知该做何抉择。
她知道,就算不进城,江流石和自己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不光救不了这几十个老人,还会白白搭上自己和江流石的性命。
可是选择进城,留下几十个老人自生自灭,她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江流石知道容华的顾虑,他也没有催促,只默默放开了容华的手,自己缓缓往前移动,走向老人所在之地。
容华于风雪之中,见江流石去老人的耳边说了什么,那些老人就一个牵一个的手,往北边移动。
而江流石自己,则拖着又沉又重的身子向她走来,脸上还带了笑容。
那个笑容即使被风雪敲打,也似乎在告诉她:公主,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容华心中一暖,觉得释然了些,便也迎着风雪,朝江流石笑了笑。
“公主,北边有个破庙,走半个时辰就到了。我们和老人可去那里避一避风雪。”
江流石一走过来,就拖着容华的手,见她双手冻得似铁一般,想也不想,就把她双手捂进自己的胸前。
容华没有拒绝,任由他捂手,待手暖和了些,便搀扶着他往前走。
果然,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了一间破庙。
这间破庙有三间大屋,佛像虽破旧,但看着却很巍峨,显然曾经也是个香火旺盛的地方。
江流石把老人分成几拨,各住进几间大屋。
到了屋中,又叫每个老人把外套脱了,铺在地上,人挨着人围坐在上面,这样方便取暖。
容华则到处找破了的门框屋梁,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准备当作柴火。
江流石安顿好了老人,就着容华找到柴火,在三间大屋中各生了一堆火取暖。
容华到处挑挑拣拣,竟拾得了一口锅,又捡到了几个破碗,这可把她高兴坏了,打算化些雪水把锅碗洗了。
江流石生完火,一出庙门口,就见容华弯着腰,用手捂化雪块,洗了些锅碗。
这可让江流石瞬间红了眼,公主可是千金之躯,是云端之人,如今却为了他,千里奔赴,受这等苦楚委屈,自己何德何能?
“公主,让我来,我洗东西最在行了。”
哪知容华头也不抬,只是埋头洗碗,嘴里也说道。
“去去去,一边去,你大病初愈,就不要凑热闹了。”
“还洗东西最在行?!你那世间少有的修长手指,怎么可以这样糟蹋?简直暴殄天物啊!”
江流石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容华转过身来,洗干净的锅中放了雪块和破碗,一双眼清透晶莹,有种说不出的生机盎然。
“傻站着啥?我都洗完了啦!”
容华说完,瞧江流石呆呆愣愣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阿石,你平时顶顶优雅的人儿,如今顶着乱发,脸上还是黑脏的样子,却偏偏让我觉得最亲近。”
江流石一听公主说自己形象不佳,却让她觉得亲近,一时又委屈又害羞,嘴里嗫嚅喊了一句。
“公…主…。”
容华一手拿着锅,一手拉着江流石的衣角,心情大好。
“好阿石,这里可没有公主,只有阿容哦。你可不要再叫错了。”
江流石呆呆的被容华拉着走,听到一句阿容,浑身一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容华垂在腰间的发。
“阿……容……”
阿容与阿石,再没有云泥之别,听起来多般配。
到了屋中,容华把盛了雪块的锅架在火上,待雪块化成水煮开,又拿了些干硬馒头,撕碎了放进锅中,熬了些馒头汤,分给老人们喝。
老人们奔波劳累,以为要冻死在风雪之中,不想却被人所救,不光有片瓦遮身,还有口热汤暖心,一时都放松下来,有些还打起了瞌睡。
不过有些老人身子不大好,一放松下来,就不住咳嗽。
这不容华刚喝了口热汤,就听见一个老人咳嗽,连忙几个箭步冲上去,替老人拍背顺气。
江流石摸了摸刚被容华喝过的碗,望了望四周没人注意他这边,连忙悄悄把唇凑过去,就着容华喝过的碗口舔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竟觉得是清甜的。
舔了一口不算,又作贼似的把唇印上去,把碗中的剩汤嘬进了口。
馒头汤不算好喝,有些寡淡无味,但胜在入口间,有公主嘴中的幽香。
待江流石做完这一切,心跳得咚咚响,脸红心热,浑身发颤,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公主。
想了又想,还是有些不自在,索性把半边破碗藏进了怀中,又去找了别的破碗,盛了点馒头汤,给公主送去。
到了屋中,见公主还在替老人拍背,连忙收敛情绪,凑上前去。
“阿容,给何大爷喝点热汤,压一压咳嗽。”
容华顾不得许多,赶忙接了过去,给老人喝了点汤,老人果然好受了些,咳嗽声小了些。
“咦?这碗不是刚刚那个嘛。”
不等容华仔细看,江流石一把抢过碗,脸上红得火烫,语气也发颤。
“刚刚…那…个,不小心…摔得更破了,没法儿用了。”
容华听了,一脸惋惜:“哎呀,太可惜了。碗不是太多,摔一个可就少一个,阿石你要小心点嘛。”
“知……道……了。”
江流石脸涨得通红,捧着碗不知所措,只得转移注意力。
“那…我去…看火了。”
一说完,便风也似的跑了,看得容华一脸诧异。
这是大病初愈的人该有的步伐吗?这么中气十足的吗?张御医的药这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