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平息土著士兵的群情激愤,高一功和郭君镇协商后,最终还是决定临时召开一个小型的公审大会。
但是为了避免影响战局,出现什么纰漏,郭君镇的建议是留下数百士兵看管俘虏,其他部队继续行军追击左镇余部。
高一功特地挑选了一些在土著士兵里,年龄较大而且性格又比较稳重的士兵,让他们留下来看管俘虏和组织公审大会。他嘱咐这些将士,公审大会应该把批判的火力集中在将领和军官上面,对于一般官兵,没有必要进行过度扩大化的杀戮。
为防情况失控,高一功还特地把办事稳健的副将路应标留了下来,让他安排好此事——然后就以现在闯军将士们愤慨的复仇情绪而言,恐怕一场公审大会以后,死的人绝对不会是少数。
郭君镇对高一功的“稳重谨慎”很不以为然:“此辈官兵杀也杀过了,奸也奸过了,投降难道就能一了百了?若将来左良玉也投降,丁启睿也投降,孙传庭也投降,闯军又该如何处置?难道还要让他们依旧保有官位、各领部众!真要这样,我怕已经牺牲的刘总哨和许许多多的闯军老兄弟,会死不瞑目呀!”
高一功苦笑答道:“终究杀降的影响不好,左镇有战兵三万人、家眷部众二十万人,难道我们还要把这几十万人全部杀光不成。”
郭君镇低声哼了一下,不再多言。
路应标被留下来看押俘虏,高一功和郭君镇则率领其余人马继续北上截击左军余部。此时除了马进忠和金声桓依旧带着一万人坐守围城大营以外,左镇其他各支部队,建制已经相继崩溃。
左梦庚被闯军将士所生擒,李国英被吴学礼刺杀,吴学礼则让郭君镇一铳打死。另外还有卢鼎等一批左军部将因为不满于左良玉近来的御下之法,在左良玉中军惊溃奔逃后,果断投降于闯军。
等到高一功和郭君镇带领的兵马,抵达鹰子山附近的战场时,被张皮绠亲军标牵制住的左良玉中军,已经从原本撤退时的六千人,溃亡到了不足三千之众。
高、郭这支近万人的生力军突然出现,更给左军余部的心理打上了致命一击。左良玉在马上望见四面都是闯军旌旗,又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或逃或死的家丁部将,心生绝望。
他从军这么多年,连朱仙镇都扛过来了,今天竟然要死于李来亨这等小贼之手吗!
“我从军数十年,手杀流贼何止百万。今天不意落入小贼围困之中,身为朝廷挂印大将,除了杀身成仁、以死谢恩,复有何言!”
左良玉慷慨陈词,说着就将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过他自刎的动作很慢,董源见状猛然飞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宝剑从左良玉手中夺了下来,力劝道:
“大将军以一身系有天下,今若慷慨就义,固然不负圣天子、朝廷拔擢之恩,可又置天下、置百姓万民于何地?襄阳尚有分守兵数千,丁督师亦拥众二万,秦督孙传庭据闻已到西安,正治谷练兵,即将出关。天下事尚是大有可为之际,大将军且忍受一时之辱,改日再复此仇——大丈夫当能伸能屈,还请大将军醒悟!”
董源的劝说,句句话落在左良玉的心尖上。他连叹了好几口气,才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天下事尚有可为,我要留此残躯,为朝廷再献一份力……只是如今闯军旌旗四立,我们眼看是要全军覆没,还怎么回去襄阳?先生计将安出。”
董源知道以左良玉的心性,岂有可能搞什么慷慨就义、杀身殉国的戏码?人生在世,全凭演技啊,他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甲脱掉,一边和左良玉解释道:
“大将军改换衣装,扮为溃兵,现在到处都是左镇的惊溃之卒,闯军不可能全部抓住。我们化妆以后,混在乱兵里逃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董源毕竟是在佟家被朝廷通缉以后,还能逃出来,投入左营继续升官发财的逃跑高手。此刻为左良玉谋划起来,二人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在几名家丁掩护下改换了衣装,混在溃散的乱兵中设法逃走。
闯军用于围歼左良玉六千中军的部队本来也不多,仅有张皮绠的亲军标和后面才陆续抵达战场的苗里琛、蔺养成、高一功、郭君镇等部,统共只有三四千人。
虽然左军士气已经崩溃,闯军后续还又有若干部队接连抵达战场。但左良玉和董源化妆以后,还是成功夹在溃兵里,逃出了鹰子山的地狱。
对左镇的这最后一击,终究由于兵力不足,包围网四面漏风,放跑了许多溃兵。等到李来亨和谷可成赶到时,战场已成了一团浆糊,李来亨干脆抓着张皮绠催问道:
“杀掉左良玉了吗?抓住左良玉了吗?”
他面色涨红,声音很大,张皮绠只能尴尬地低下脑袋,回答说:
“左良玉可能逃跑了……也可能已经死在战场里,尸体还没被发现!”
李来亨愤而拔刀砍断一根树枝,厉声催促道:“如此大好良机,绝对不能放跑左良玉。张皮绠,你立即带亲军标向西搜寻——左良玉如果要跑,一定会往襄阳跑,给我截住他,死活勿论!”
张皮绠应了一声后,赶忙上马,带兵急速向西追击。之后相继抵达战场的高一功、郭君镇、苗里琛、蔺养成几人,则负责起了打扫战场的工作。大家在尸体堆里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找到左良玉的踪迹,基本上可以确定左大将军又成了一尾漏网之鱼。
李来亨正在气头上,郭君镇又直接把土著将士要求杀俘虏的事情,连带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部通告给了李来亨。
李来亨火气正大,几乎就要立刻决定,把那些俘虏一个不留,尽数沉江杀光。还是高一功和蔺养成都来劝说了几句,李来亨又听了高一功具体的处置办法,逐渐冷静下来,也认可了高一功的应急措施。
他点点头,对高一功说道:“一功大哥这次做得对,如何处置俘虏是闯军的生杀大权,不能随意赋予到一般士兵之手。要惩处血仇可以,但必须在闯军组织的公审大会之下展开。否则人人都以血仇为借口,肆行杀戮,终会酿成隐患,严重伤害军队的纪律和战斗力。”
李来亨又对郭君镇在这件事中的不当立场批评了几句,不过郭君镇从来都视自己为李来亨的绝对嫡系,对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小批评毫不在意,反倒开玩笑道:
“我和一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嘛。”
李来亨眉头微微一皱,但并不再就此事继续深究。现在左军虽然大部战败,可是马进忠、金声桓的一万人,还屯驻在随州城下,其中还包括一支湖广地区最强大的水师部队。
这支左军余部,依旧对闯军存在很大威胁。
“事不宜迟,既然一功和雄丽也到了,等我们两部兵马完全会师以后,应当有近二万之众。城内守军也还有数千人,里应外合,必破马、金大营。”
李来亨马上决定,不待大军休整,就立即趁战胜之威,全军席卷南下,和贺锦、白旺夹击围城大营。
审慎的高一功则认为:“要攻破围城大营很容易,但是我们要小心不能放跑左镇水师。”
苗里琛立即点头,他在枣阳战败,深知左军水师的重要性:“左镇水师战船很多,又搜杀了一批枣阳民船。闯军经鹰子山一战以后,陆师已经可以雄霸三楚,可是湖广一带水网密布,咱们一直没有水师始终麻烦。”
蔺养成是众将之中唯一一个有较丰富水战经验的人,他提议道:“我可以领蔺营截断水道,只要把随州西面的几个渡口占领,左军水师也只能无计可施。”
“好……大家千万要小心左军丧心病狂之下,将船只焚毁,要尽量多保住一些战船。”
李来亨看着襄阳方向,又叹道:“张皮绠这回要是放跑了左良玉,事情又要变得麻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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