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彭祖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直到发现自己的郁闷竟成刘病已与杜佗的娱乐,他当即气急败坏地与两人大闹了一场。杜佗与刘病已也不会相让于他,最后,三人竟是在复家大闹了一场。
复中翁气极,不仅重罚了三人,还特地遣人去张家与杜家请人来。
刘病已与杜佗尚算镇定,张彭祖却是不安得很,不过,虽然知道回到家中必定还要受罚,但是,这一番闹腾倒是让他心中的郁闷之情消散了不少。
不过,张彭祖的运气还不错,这一日并非张安世的休沐日,复家大奴也并没有故意夸大,因此,其母接到消息,便让休沐张延寿往复家去了。
也巧,杜家来的也是杜延年之子,不过是长子,杜缓。
复中翁知道刘病已的身份,也知道张彭祖与杜佗为何也来自己这儿,因此,他请两家人过来,不过是为了开脱自己的责任,并无意告状。
杜缓的性子沉稳,听复中翁说完经过,便瞥向杜佗,不悦地道:“二对一?”
杜佗一怔,刚要辩解,就听长兄再次冷冷地开口:“张公子比尔年少。”
杜佗不敢吭声了,连头也不敢抬。
张延寿倒是不在意,伸手便弹了一下少弟的额头,让张彭祖疼得直呲牙。
看着少弟直呼痛的模样,张延寿才弯了眉眼,故作赞叹地道:“据苍头所言,君颇为意气风发,挑衅在先,动手在先。甚勇!”
张彭祖不敢再呼痛,甚至不敢再捂着额头。
这一刻,刘病已站在两人中间,却莫名地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张延寿知道少弟的心思,因此,教训了一通,便没有再追究,但是也没有安抚他,目光一转,就看向了刘病已,有些好奇,却又因为并不清楚内情而不知道该与这个尚算熟识的少年说什么。
杜缓是长子,对刘病已的事情更清楚一些,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这位皇曾孙沟通,最后,只能生硬地询问:“曾孙可曾受伤?”
刘病已正是出神,听到杜缓的询问,连忙定神,执礼回答:“病已安然。谢公子关心。”
少年皇孙的礼数周到,倒是让两位公子惊讶了一番。
惊讶之后,一番客套下来,杜缓与张延寿倒是与刘病已亲近了不少。
——陌生人之间能说得上话就算亲近了。
——能把客套话流畅地维持下来,也正说明了彼此的态度都是诚恳并且充满善意的,更是乐于结交的。
杜缓与张延寿都是入仕的人,刘病已却是长在掖庭,对这一套比这两人更熟悉,三人谈得热火朝天,话语却是毫无意义,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脸不豫,极力忍耐着。
毕竟是至亲,发现弟弟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之后,杜缓与张延寿立刻停了话头,随即相视一眼。
“此事多为家弟之过,将近哺时,不若寻处食肆,由其向二位谢过!”杜缓轻笑着提议。
张延寿连忙推辞:“杜君谬也。分明是家弟之过。”
两人又推让一番,最后,还是杜缓如了愿,毕竟,三个少年中,杜佗年纪最大,杜缓又是长子,张延寿坚持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了。
带着三个少年,杜缓与张延寿也没有想什么花哨,直接去了东市,选了一家干净的食肆。因为他们有五人,食肆主人特别问过杜缓之后,便将他们领到后堂的西厢。
——五人分席而坐,地方的确不能太少。
这种食肆也不会有什么珍馐佳肴,不过,这五人,除了刘病已,都难得吃一次的这些平凡的东西,都挺觉得新鲜的。
杜佗与张彭祖更加兴奋一些。
他们不比刘病已,刘病已在宫外基本上是随心所欲的。市井之中,他有一段时间是常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他都试过。——方才,就是他张口点了这家食肆的招牌菜肴,让食肆主人十分开心,当即又推荐了好几样新食。——他们却是真正的高门公子,又尚年少,就是出来求学,也跟着一堆奴婢,那些人哪里敢引小主人往这些地方来?——出了事,他们也担不起!即便是这一次,若不是杜缓与张延寿有心维护他们,不愿让家中知道此事,也不会将他们带来这里。
杜缓与张延寿却有些后悔了。
——他们没有思虑周全,竟忘了他们都是教养极好的人。
——食不言,寝不语……
——本来是为了联络感情,现在……
打从食肆送上第一份食肴,西厢之中便是一片寂静,直到尝过最后一份食肴,刘病已首先放下了竹箸,杜缓才有机会开口说话:“曾孙且加饭。”
刘病已连忙摆手:“不必。已足矣。”
杜缓又劝了一次,见刘病已仍旧坚持,便没再劝,自己也搁下箸,轻声询问刘病已的学业。
刘病已刚要回答,就听外面一阵喧哗,中间还夹杂几声尖叫。
见这般动静,杜佗与张彭祖也不由搁下竹箸,皱眉望向木户。
动静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甚至有不少人直接就在刘病已他们的窗下议论了起来。
人多口杂,但是,有几个词却是因为重发的人比较多,室内的五人倒是听清了。
——……旄头……发向上……绣衣……
……
“县官出宫?”刘病已听着,不由奇怪。
——那几个词都是形容羽林的。
——羽林掌送从,一般只有皇帝出,才会出现在乘舆车前……
杜缓与张延寿一起摇头——他们可不认为那位少帝现在还能出宫……
话方出口,刘病已便觉得不对了。这会儿,他更是不好意地哂笑。杜佗与张彭祖被他们的对话引得好奇不已,哪里还坐得住?两人挤眉弄眼了半天,才由杜佗开口:“阿兄,我等不如……”
“欲出门一观?”杜缓直接反问。
杜佗点头,与张彭祖两人都是一脸的讨好之色。
张延寿失笑,轻轻摇头,却明显不是拒绝之意,不由让杜佗与张彭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矣……”张延寿厚道一些,最后还是对两人说了出来,同时指了指蒙着布的窗口。
食肆的窗户显然不可能什么青琐疏寮的精美窗牖,不过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洞,里侧蒙了一层麻布,并不是多么好的布,不过是七緵布(注),经纬十分粗疏,。若是寒冬时节,这个窗口会被直接塞住,以免寒风进入。
这会儿,因为是粗布,透过那层布倒是能比较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其实,这个窗开得很高,一般来说,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今日,情况不一般!
杜佗与张彭祖原本是背对着窗,这会儿,起身张望,正好就看到前堂的屋顶——此时,屋顶上居然坐满了人,还可以看到,仍然有人在想办法上去……
杜佗与张彭祖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倒时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这会儿,即便是出去,又能看到什么呢?
——再者,这般拥挤的情况,他们的兄长哪里可能让他们去凑什么热闹?
两人不免垂头丧气。
杜缓与张延寿相视一眼,忍不住摇头。
刘病已也好奇,不过,他坐的位置,转头就能看到窗外,因此,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这会儿,却是眼睛一亮,对杜缓与张延寿道:“郎君可知此番为何?”
杜佗与张彭祖一听这话,立刻看向自家兄长,眼中不无埋怨之色。
杜缓挑了挑眉,对他们如此相信刘病已的判断略感惊讶,不过,他本来也无心隐瞒,笑了笑便点头:“知也。”
“为何?”张彭祖连忙问自家兄长。
张延寿与这个弟弟素来亲近,看了看杜缓,见其别无它意,便直接说答道:“乃中郎、平乐监出使西域。”
“啊!”
三个少年一阵激动,连刘病已都有些坐不住了,张彭祖更是直接转身,就想出去,幸好,木户外就有两家的奴婢守着,如何会让少公子出去,一众人当头拦住张彭祖。
“彭祖!”见少弟与奴婢拉扯不休,张延寿顿时恼了,然而,张彭祖在家中,最怕的就是这位兄长,压根不理会,还不时对张延寿道:“仲兄让我出……”
若是在家中,张延寿说不定就准了,但是,这会儿,一来外面人多,二来当着外人的面,眼见杜缓一个眼色就让杜佗老实下来,自家少弟却这般任性,张延寿面上就有些下不来了。正要喝斥,张延寿就看到刘病已赶了过去,拉住张彭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张彭祖就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席了,口也耷拉了下来。
张延寿挑眉,杜缓也有些惊讶,随即就听杜佗问刘病已:“曾孙方才与彭祖言何?”
刘病已耸了耸肩,不在意地道:“我说,傅中郎风采而而,且即为出使,待他出去,亦难见也。”
果然,不一会儿,外面就安静了下来,显然是人潮渐渐散了。
五人又说了一会儿,便一同离席,准备各自归家,杜缓与张延寿客气地与刘病已告辞,也都邀请他常往自家走动。
相较这五人的有惊无险,轻松惬意,杜延年这会儿却是震惊非常了。
“大将军……”杜延年不知道该如何答才好,“臣不知医……岂可典县官方药?”
霍光根本不在意,随口就应了一句:“中宫侍医可佐君。”
见霍光这般态度,杜延年知道自己是推脱不得了,只能应诺。
注:布在西汉是平纹麻布,标准宽度为二尺二寸,称为幅,每幅中八十缕经线为一升,升也作緵、稯,七緵是最粗的布,按《史记》的记载,是给“徒隶”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