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山而建的太平镇,在夕阳下有一种别样的美。
麻衣老仆步履匆匆的走进太平会的大堂,“老爷,张老爷有消息回来。”
“这么快?”
伏案奋笔疾书的乌潜渊当即就停了笔,抬起头来。
麻衣老仆双手将小拇指粗细的竹筒呈给乌潜渊。
乌潜渊取出密函,捻开后借着有云纹长案上的灯光细看。
“张老爷怎么说?”
麻衣老仆急切的问道。
他是最了解自家老爷计划的人,当然知道燕惊鸿开出的条件对自家老爷而言,意味着什么。
“老二接受了燕家开出的条件,托我全权处理此事。”
乌潜渊言简意赅的回答道,但脸色却没什么喜色。
麻衣老仆观察到了他眉宇间的沉重,不由的疑惑道:“您怎么了?张老爷都答应了,您怎么还不太高兴?”
乌潜渊手中的白纱密函放到案几上,抿了抿嘴,目光有些激烈:“密函上,不是张老二的笔迹。”
麻衣老仆觉得有些糊涂。
张老爷家大业大,手底下能人辈出,随便吩咐个人代笔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
同一时间。
李幼娘领着小锦天,穿梭在镇里的庙会中,做两个快乐的小吃货。
小锦天一手牵着小娘的手,一手拿着一个大大的糖人儿,走一步舔一口、走一步舔一口,乐不可支。
李幼娘也孩子气的拿着一串糖葫芦,自己吃一口,递给小锦天舔一口;自己吃一口,递给小锦天舔一口。
一边走一边扫视长街两侧的摊子,寻找下一个值得她宠幸的美食。
四条身着便服的红花堂彪悍,乐呵呵的跟在她们姑侄俩身后,一点儿都不嫌她们麻烦,反倒有一种看着自家妹子初成长、自家子侄满地跑的欣慰感。
绾起头发为人妇的李幼娘,细算年纪,其实才刚满十八,正是如同夏花盛开一般的璀璨年纪。
少女的清丽和为人妇的风韵,在她的身上得到最完美的结合。
再加上幼时的清苦生活与锦天府外的剧变,再她身上沉淀发酵出的那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好似野草一般的韧劲儿……
当年那个踩着凳子站在灶台前做饭的柴火妞,已然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在这个时代,大美人的命运通常都不太好,大多都被像金丝雀一样,被囚于深宫幽院之中,孤独的燃烧最美的年华,只为给有权有势者提供片刻的欢愉。
和那些大美人相比,李幼娘的命运显然不是一般的好。
她有一个已经远去,余威却依然笼罩着她的兄长。
一个尊重她,爱护她,心疼她的夫君。
还拥有太平镇这么大一个家,供她展示最美好的年纪。
不枉她昔年的坚持。
走着走着,李幼娘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麻辣。
鲜香。
夹杂着葱花和香菜的香气。
李幼娘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冰糖葫芦,突然就觉得它不酸甜了。
她随手就把冰糖葫芦塞到小锦天手里,拉扯着他快步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生意,肯定是他们家的。
但前阵子一直在月亮湖精舍那边,她有好长时间都没吃过这一口儿了。
“小二哥,来六碗红汤杂碎,多放香菜多方葱花!”
她站到热火朝天的杂碎汤摊子面前,熟络的喊道。
清脆利落的声音,在铁锅里窜起的氤氲的热气儿中,也给人一种如闻丝竹般的赏心悦目之感。
铁锅后边的忙活的伙计与摊子里的食客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大部分人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没人上来与她热络的打招呼。
但铁锅后边的做杂活的伙计,默默的从案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碗里收了六个,又拿到清水里使劲儿的清洗了一番后,再摆回案台上。
掌勺的伙计解开锅盖,在热烈的锅气中挥动勺子捞起红彤彤的杂碎,一只碗一勺子,盛得满满当当的,再从一旁的清汤锅里,舀起一勺萝卜,象征性的一碗放上两块……
男女有别,他们无法向李幼娘表达亲近之意。
但尊敬,是有办法表现出来的。
李幼娘也没有对他们的特别照顾表示什么谢意。
他们是朋友,是兄弟,是家人。
朋友、兄弟、家人之间,是不需要为了一点点小事道谢的。
而且,这是她家的生意……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碗碗红艳艳的杂碎汤,不住的咽口水。
有些食物就是这样,见不着的时候也不会特别想,但见着了,就会毫无抵抗力……
杂碎汤于李幼娘,显然还有着很特别的意义。
“此等粗略食物,如何入得小娘子之口。”
就在她等着吃杂碎汤时候,一道一听就不是本地人的粗豪声音在边上响起。
一名穿着深蓝色银色海浪纹对襟长衫,腰间扎了一条金丝腰带,浑身散发着脂粉气的年轻公子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转出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向李幼娘靠近。
他没发现的是,他的话刚一出口,站在大铁锅后拿着菜刀切萝卜块的切墩儿,手头的动手就猛地一顿,摊子里的食客也都抬起头,一脸古怪的看向他。
满口花花的公子哥多了去了。
只要不真上手,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过。
彪悍的老娘们当街调戏文弱书生,在玄北州这种民风剽悍之地也不算是稀奇事儿。
就这位公子哥这身皮囊,若是调戏其他大姑娘小媳妇,说不定人面上生气,心头还指不定怎么美……
但你怎么就好死不死的找上这位了呢?
李幼娘拧起清秀的眉头,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
“啪。”
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在杂碎汤摊子前响起。
摊子里的食客们终于忍不住喧闹起来。
“李小娘好样的!”
“瞎了你的狗眼,敢花花都李小娘头上,还不快滚!”
“快滚,再不滚打死你!”
有人称赞李幼娘的性子干脆。
有人大声的恐吓、喝骂这个外乡公子哥。
当然,恐吓、喝骂,也不一定就完全是恶意。
比如现在,从食客们的视角就分明看到,四条大汉面色阴戾的从来来往往的行人从走出来,围向这个年轻公子哥。
他要是识相的立刻滚蛋,说不定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事实上,李幼娘干净利落的动手打人,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她动了手,这个眼瞎的玩意再认个怂,挨上一顿暴打今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要是辍在她身后不远处那四名弟兄上来动手,那他今儿不留下点什么重要零件儿,怕是走不脱,要是后边那四个弟兄手再黑点,他恐怕就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了。
为了这么点小事,丢了命或者丢了胳膊大腿,不值当。
李幼娘真是这么想的。
但可惜,好心不一定有好报。
“啪。”
又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像一瓢冰水兑进煮开的铁锅里,沸腾的杂碎汤探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李幼娘退了几步,捂着火辣辣的脸,竟有些发愣。
同样被她一耳光打得一脸懵逼,直到众多食客大声恐吓、喝骂,才回过神来的年轻公子哥,面红耳赤的咆哮道:“贱婢,你敢打我?”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一瞬间就将在场所有惊呆了人,拉回到现实中。
铁锅后提着菜刀切萝卜块的切墩距年轻公子哥最近,抡起菜刀就飞了过去。
同一时间,四名红花堂甲士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就凶神恶煞的扑了上来。
下一刻,摊子里所有的食客都从屁股下边抽出条凳围了上来。
李幼娘回过神来,慌忙护着小锦天就往后退。
她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死定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打了他一耳光,他还了自己一耳光,其实应该算是扯平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死定了。
她的脸,不只是她的脸。
还是她男人的脸。
在太平镇打了她男人的脸,要还能活着走出去,那这满镇的老爷们,都该抹脖子了……
“嘭。”
一道人影吐着血从拥挤的人群中倒飞了出来。
混乱中,李幼娘听到有人喊“点子扎手,摇旗!”
几息后,一道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在入夜前的阴郁天空中炸开,结成一朵灿烂的红花。
整个太平镇都看到了这多灿烂的红花。
……
“嗖。”
“啪。”
刚刚端起饭碗的乌潜渊,听到窗外的尖啸声,疑惑的轻轻“嗯?”了一声。
立在他身后伺候他用饭的麻衣老仆会意,快步走出屋外,还未唤人来询问,就见到了天空中绽放的那朵灿烂红花。
他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快步奔进屋内,急声道:“老爷,出事了,是红花响箭。”
乌潜渊一听,丢在饭碗就匆匆走出来。
天空中的红花已经凋谢。
却不能挽救乌潜渊那颗一路往下沉的心脏。
出事了!
肯是出事了!
红花响箭都在太平镇内出现了,不是出大事了,还能是什么?
“派人去查……”
话说到一半,乌潜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算了,招来捕风卫,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是。”
麻衣老者一溜儿小跑的离去。
……
“嗖。”
“嘭。”
“啪。”
一只大脚丫子踹开了一扇红木雕花们,赤裸着身子、浑身水迹的孙四儿光着脚从浴房里跑出来,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绽放的那朵红花,登时暴怒:“是哪个蠢货挑在这个时候摇旗……咦,不对!”
他是红花堂堂主啊?
红花响箭只有红花堂堂主与帮主能放。
帮主外出了,不在太平镇。
他这个红花堂堂主在泡药浴。
那这支红花响箭,是谁放的?
他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张府附近驻扎了一支红花堂人马,那支人马的指挥调度权在大刘手中,但编制还在红花堂,他们也是有资格放红花响箭着急的。
张,张府?
孙四儿猛地一哆嗦,扯着喉咙咆哮道:“放三支红花响箭!”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进正堂之内。
几个谈之后,他就拖着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胸口高的门板大刀冲了出来。
适时,三支红花响箭不分先后冲天而起。
……
镇门处。
焦山站在城头,仰望着天空中绽放的朵红花,一拍箭垛大声道:“众将士,披甲执盾,刀枪入手,箭弩上弦,即刻起,未经本将允许,任何人不得出镇,但有冲门或翻墙者,杀无赦!”
“喏!”
低沉而雄浑的应喏声自黑暗中传来。